雅琪顺着大栅栏往家走，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她不得不左右注意。
忽然，透过人群，她在街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凝神望去，路边鞋摊，坐在小马扎上，给人刷皮鞋的人，正是赵义。
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赵义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随即撂下手里的活，拔腿便跑，留下被刷了一半鞋的顾客一脸惊愕。
“喂，你跑什么？”雅琪也立刻追过去。
她知道赵义那孩子，心思细腻，自尊心又强。从来没说过自己情况，今天意外被自己撞见，要是不跟他说清楚，只怕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雅琪使出大学生体测的劲头，一路追赶。最后因为到底比他大几岁的缘故，在街尾一把抓住他。
“你跑什么？呼呼……累死我了。”雅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义抿著嘴不说话，只一味喘气。
好不容易雅琪缓过来，低头看他，赵义眼神躲闪，似乎不想搭理她。
“快跟我回去，一会东西拿走了，看你怎么吃饭。”雅琪故作埋怨，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赵义一把抽出手，侧过身去，半天蹦出一句：“你看到了？”
“看到了啊，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
少年捏紧拳头：“你一定在笑话我，一个刷鞋的还想读书？”
“刷鞋怎么了，自力更生，凭自己双手赚钱，不比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强？”雅琪故作怀疑看着他，“难不成你想当后者？”
“胡说！”赵义忍不住提高音量。
看他一脸认真，雅琪噗嗤一声笑了。
赵义知道她在逗自己，脸有些红。
但是当雅琪再拉着他回去的时候，他终于没有反抗。
“我怕你们瞧不起我。”
回去的路上，身边传来少年的低语。
“你知道吗？我前面七年，一直给别人做丫鬟，还是签卖身契的那种。”雅琪知道这种事，劝是没有用的，她想了想，说起自己的经历。
赵义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她。他一直以为，雅琪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只是跟很多新学生一样，不满家里管教跑出来。
雅琪微微一下，接着说：“那里面人有穷有富，可我打心底里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后来有一次，一个姨太太怪我没有照顾好她儿子，给了我一巴掌。我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丑陋、恶心，再昂贵的珠翠也掩盖不了她的嘴脸。”
“后来呢？”赵义沉默了一会，低声问。
“后来，我就跑出来啦。”雅琪开怀大笑，“临走时，还耍了他们一场。”
“他们活该。”
“没错，都是他们应得的。”
雅琪又笑了一会，看着赵义的眼睛，认真地说：“赵义，答应老师，永远不要让别人定义你。未来的中国有无数的变化，你有无限可能，到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自己。”
赵义也看着她，这次目光坚定，没有躲闪：“我知道了。”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来到刚才的鞋摊，赵义走过去，大大方方坐在马扎上。
雅琪看了一会，半天没一个客人。
她蹲在赵义身边：“这样做生意可不行，得招呼起来。”
“你看我。”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喊，“擦皮鞋喽，大家快来擦皮鞋啊，便宜又干净嘞，快来擦呀……”
“擦皮鞋，来擦皮鞋……”没一会，一旁赵义喊得比她还大声。
novel九一。com
路过的人听见，都要往这边看两眼。雅琪和赵义不在乎，喊得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有个中年人坐过来：“请给我擦吧。”
“先生请坐。”赵义热情招呼，“保证让您满意。”
赵义把鞋油涂抹在鞋子上，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来回擦著。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擦鞋，而是在擦什么艺术品。
“先生，您的鞋擦好了。”等一切结束，他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
“擦得真干净，小伙子手艺不错。”客人满意地看了看脚上的鞋子，递过来钱。
雅琪伸手去接，一抬头，刚好看见他的脸。
这张脸不是经常在历史书上出现吗？
“陈先生？”她试探性喊了声。
“你认识我？”男人皱起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她是谁。
果然是他！
“您不认得我，可我认得您。”雅琪高兴地蹦起来，一脸傻笑。
“啊，对了！”她激动地翻开身上的书包，手忙脚乱拿出一本《新青年》，“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签名？”中年人大致搞明白了，这位女学生喜欢这本杂志，所以也认得自己，“在这上面？”
“嗯嗯。”她笑着说，点头如捣蒜。急忙递过笔，翻到转载《回答》那一页，“请您签这儿。”
中年人虽不解签名做什么，看她这么期待，还是认真写下自己名字。
“你喜欢这首诗？”他笑道。
“非常喜欢！未来看，这些新诗打开了新文化一扇重要的窗户。”
“说得好。”他点头赞许，“剩下的那几本还要签吗？”
“好啊！太感谢您了！”雅琪急忙把包里剩下的四本也递过去。
这是她的习惯，一次买五本收藏。
等实庵先生走后，雅琪抱着那一堆书傻笑。
“老师？”赵义好奇发问，“那位先生很有名吗？”
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模样的雅琪。
“不仅仅是有名，他对社会思想启蒙做出了巨大贡献。”
赵义灵光一闪：“就是老师常说的新文化运动？”
“没错。”
赵义看向远方，那是刚才的男人离开的方向，他眼神里透著向往。
“咱们继续咱们的大业吧。”雅琪心满意足坐下来收拾东西。
“不用了，我知道老师忙，您先回去吧，我自己就可以。”赵义抢过她手里的东西。
酷小孩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雅琪心想。
要知道赵义在她那儿待了几个星期，说的话加一块都没今天多，而且还喊自己老师？天知道她有多惊讶。
“老师，您回去吧。”赵义看她没走，扬起头笑看着她，又说了一遍。
完了完了，今天自己说太多话，把这孩子弄傻了。
看着赵义的笑脸，雅琪觉得自己跟他肯定有一个不正常。
算了，自己还是走吧，回去缓缓。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