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正在作画。
作画算是他难得的一个爱好,世家寒族皆以有谢二郎一幅画为荣,重金求购者亦不在少数,谢昭却很少作画。
他虽爱作画,对所画之物却格外挑剔,若是没有兴致,便是大王来了也难说动他动笔。
这张画却是他这段时日的第二张画了,依旧是一位女子。
他不爱画美人图,世人道他只擅山水。毕竟人各有所长,山水已是世间一流,人物略逊色些,也是情理中事。
谢昭不画美人图,只是他没有兴致罢了。
墨色笔尖落在纸上轻轻一转,画纸上的女子虽然还未点上眼睛,却已经能够看出作画之人画技精妙,栩栩如生。
笔尖悬在画纸上许久,他却始终没有将这最后一笔落下去。
眼睛才是美人图的重中之重,看似只是随意一点,却是这幅画的灵魂。
若是画的不好,这幅画便算是毁了。
他停顿许久,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两声。
谢昭有些不悦地抬眼,淡声道:“进来。”
青山走了进来,低头禀告道:“郎君恕罪,并非有意在您作画之时打扰,只是您吩咐过,若是有关崔娘子的消息,要第一时间来禀告您。”
谢昭闻言,缓缓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笔搁到一旁,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手。
“她做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崔娘子手下那个叫问夏的婢女,今日出了府,跟着她的人说……”青山微微一顿,低下头去,“她寻人打探郎君的消息。”
“我的消息?”谢昭也是一顿,似是起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都打探了一些什么。”
“都是一些琐碎小事……”青山低着头将问夏所问之事一一复述,只字不漏,“除了这些,就没有了。”
“我的生辰、喜好、厌恶之事……”谢昭听完青山的话,微微垂眼,语带讥讽地重复了一遍。
他早就警告过崔扶盈,在谢家只要她谨小慎微、不去招惹旁人,他自然可让对方安然度日。
她昨晚在谢之微与他面前言之凿凿,连他都差点被蒙蔽过去。不曾想,崔扶盈如此迅速地放弃了谢之微,原来是早已生了别的念头。
对方竟然已经将念头打到了他身上。
他拿起桌上的画看了一会,轻声问道:“你觉得,她为何要这么做?”
青山急忙俯身:“郎君心中自然早有答案,青山不敢胡言。”
“我让你说。”谢昭冷冷说道。
“或许……或许是崔娘子心悦郎君,这才想要打听郎君喜恶。”青山战战兢兢说道。
“心悦于我。”
谢昭无声将这四字念了一遍,颇觉好笑。
“你真的觉得,她是……‘心悦于我’?”他不无嘲讽地道。
“这世间爱慕郎君之人不知几何……青山愚笨,想不出其他答案。”青山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崔扶盈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谢昭会在她入府前做那样一个梦。
正是有这个梦的存在,让她的一切行为变得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行径。
而是一个处心积虑满腹心机的浪荡女子。
谢昭冷笑一声。
世人多愚昧,只看得到表象,却不知道浮华的表象之后,实则早已爬满了肮脏不堪的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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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的人生,在旁人眼中光鲜亮丽,实则于他而言,却是日复一日的无趣、古板。
自从被定为下一任家主人选后,他的人生就是为了谢家而活着。让谢家长盛不衰,为谢家贡献自己的一切,这才是他活着唯一的目的。
于是,他不得不在还不满十岁之时就压抑自己,只为成为一个值得父亲、齂亲,乃至于家族骄傲之人。
谢之微可以自由自在,斗鸡走狗无一不精,对于谢昭来说,这样不入流的东西,不是他应该接触的。
听竹院的每一个下人都是父亲为他亲自挑选,沉稳内敛、忠心耿耿,可惜忠心的对象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
大哥送他一只草编的蟋蟀,被他偷偷藏在枕下,只敢在睡前拿出来看上一眼。
后来有一日,他睡前摸向枕下,却空无一物。
第二日,他院中的所有仆从都被责打了二十大板。
他的父亲就站在他身旁,逼迫他看完这场刑罚。
惨叫声此起彼伏,他脸色苍白,却不被允许闭眼。
“阿昭,你看,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才受罚的。”父亲蹲下身在他耳边说道,“你是谢家下一任家主,自当肩负起责任。只有没用的人才会耽于享乐,你与谢之微不同,他是废物,你也想做废物吗?”
他不想,也不能。
那件事以后,谢昭终于抛却了自己最后一点童心,他成为了父亲心中完美的孩子,谢家无可挑剔的招牌。
他偶尔抬头看着谢之微放的高高的风筝,也会忍不住想:
这风筝看似飞得高高的,从始至终,都被握在别人手中,永远也飞不出执线人的手心。
他略一出神,那风筝便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拾起风筝,盯着上头的花样看了许久。
外头传来谢之微的吵闹声。
片刻后,下人将谢之微领了进来。
谢昭看着手中的风筝,不无嘲讽地想:努力挣脱了束缚又有什么用,只是无用功而已,只要线还在别人手中,就始终是受人牵制的玩意。
他听着谢之微怯生生地说,能不能将风筝还给他。
谢昭手中用力,将风筝纸面破开一条裂缝。
“这风筝刚刚落在树上被刮坏了,三弟还是回去吧,坏了的风筝,要来何用?”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谢之微离开后,谢昭将风筝丢在地上,看了半晌,一脚踩了上去。
他绝不要做受人牵制的风筝,要做……
就做执线之人。
……
谢昭正想地出神,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小心说道:“郎君,崔娘子前来拜访。”
他略略抬眼,目光有些冷。接触到他目光的青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谨慎问道:“郎君可要让人把她打发走?”
“她说了为何而来吗?”谢昭冷声道。
门外的下人恭敬回道:“似乎是为了三郎君之事,崔娘子说有事要与您商议,请您务必一见。”
青山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去。
谢昭一只手撑著额角,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才终于开口:
“请崔娘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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