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川成婚第二天,天刚透亮,大公鸡才?头遍,新媳妇王喜莲就轻手轻脚起了床。
她摸黑把嫁衣叠好,换上平日里的粗布衫,用木梳蘸着水抿了抿鬓角,就赶紧往灶间去。
夌苗进来时,粥已经煮得咕嘟作响,咸菜也炒得喷香。
新媳妇额头沁著细汗,正用木?搅著锅底防粘。
刚摆好饭菜,林家一大家子就聚在堂屋里,按照辈分和长幼顺序,让新媳妇认人。
林德贵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神情严肃,夌苗脸上则带着温和的笑意。
王喜莲恭恭敬敬地走到长辈们面前,依次敬茶,
"阿爸,请喝茶。"
"阿妈,请喝茶。"
……
清晨的粥碗刚撤下,林德贵便敲了敲水烟筒。
"细路仔出去玩。"
林美和林福全磨蹭著往外走,耳朵却支棱著。
堂屋的老木门"吱呀"一声掩上,将晨光隔在了门外。
林德贵坐在上首,缓缓扫视著面前的四对夫妻和长孙林福生,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
"今朝?你们留下来,"
老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像晒干的稻秆般沙哑,"是要说说分家的事。"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德贵身上。
林大山几兄弟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谁都没有开口——这个决定早在心里盘算过千百遍,
此刻反倒显得格外平静。
"分家不分心。"夌苗突然开口,手里的麻线"唰"地绷直了,
"后山的龙眼树还在一块地里长著,往后祭祖……"
她突然顿了顿,改口道:"往后家里团圆饭还是要一起的。"
林德贵从对襟褂子的内袋里摸出张泛黄的草纸,
纸上的墨迹晕染开来,依稀能看出田亩的轮廓。
老人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是在抚摸自己一生的心血。
"这些年攒下的家当,"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都仔细盘算过了。
田地、房子,还有家里养的牲口……"指尖在纸上轻轻点过,"今儿个就给你们分个明白。"
林大山挺直了腰板,作为长子第一个开口:"阿爸做主就是。"
他说得干脆,可攥著的拳头里,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
林大河赶忙跟着点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只挤出个"嗯"字。
新过门的王喜莲偷偷瞥了眼自家男人,发现林大川正盯着地上的一队蚂蚁出神
——那些蚂蚁排著长队,正往门缝外搬运饭粒。
林德贵环视一圈,"我和你们阿妈往后跟着老大过。
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就按人头来分。"
他顿了顿,手指在纸上划了道线,"二十亩地分成五份,你们四家和我们老两口各四亩。
等我们走了,这地再平分给你们。"
"钱这一块儿……"老人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
"大山分四成,你们仨各两成,我们留个棺材本。"
兄弟几个虽然心里各有盘算,却都默契地没有作声。
"粮食按人头分,十岁以下的孩子算四成。"林德贵继续道,
"家里的鸡刚好一家一只,年猪宰了也按人头分。
地里的菜,想吃就去摘。"
夌苗适时插话:"家里总塿?间房,老大得三间,我们住一间,等我们走了这间归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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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两间……"
她的目光在三个儿子脸上扫过,"你们商量著分,得房的给没房的补些钱粮。"
"往后每年,"林德贵接过话头,"每家给我们老两口一百斤粮,五万块钱(第一版人民币,一比一万)。
这个数,每十年看情形调整。"
林大河立即表态:"阿爸,您放心,我们一定按时给您和阿妈送粮送钱。"
"还有,"老人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要是我和你阿妈有个头疼脑热……医药费你们四家平摊。"
话落,林大山立即应声:"都听阿爸的。"
他身后的陈彩姑却悄悄翻了个白眼,手指用力绞著围裙边
——她心里盘算著,等老两口百年之后,按规矩祖屋和田产都该归长子才是。
但见丈夫已经表态,她也只能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横竖我们大房不吃亏……】
林大河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阿爸,我想要那两间房,可以补些粮食给老三老四。"
他说完,身后的夌春妮嘴唇翕动了几下,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上那个补丁——但终究没开口。
角落里,林大海懒洋洋地靠在条凳上,手指间把玩着一根稻草:"我无所谓,正好想自己起新屋。"
他说著冲林大川挤了挤眼,"是吧,老四?"
林大川闻言咧嘴一笑:"可不是!我和喜莲商量好了,等开春就在村东头起三间房!"
林德贵看着四个儿子,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老伴,夌苗会意地站起身,从樟木箱里取出一卷红纸。
"福生,去请村长和族老们来,把分家文书立了。"
林福生刚跨出门槛,就和猫著腰贴在门板上的林美撞了个满怀。
小姑娘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鸡食盆里。
"哎哟!"林美捂著被门框硌疼的胳膊,
眼珠子一转,立刻摆出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大哥你撞疼我了……"
林福生赶紧扶住这个鬼精鬼精的堂妹,又好气又好笑:"你个小丫头,在这儿偷听多久了?"
他伸手弹了下林美额头上的红印子,"当心我告诉三叔去。"
林美立刻拽住林福生的衣角,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只是来倒杯水喝……"
说著还故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得了吧,"林福生把她的手扒拉开,"你那双耳朵都快贴门缝里去了。"
他拍了拍林美沾了灰的裤腿,"别在这儿瞎晃悠,赶紧去玩吧。"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朝着村长家的方向跑去。
林福生的背影刚消失在村道拐角,林美就蹑手蹑脚地溜回了门边。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村长林德旺带着几个须发花白的族老迈进堂屋,他们腰间别著的旱烟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磕出细碎的声响。
林美赶紧躲到柴堆后面,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德贵哥,可想清楚了?"林德旺从怀里掏出纸笔。
林德贵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画满田亩的草纸往桌中央推了推。
夌苗适时端来一碗清水,水面微微晃荡,映着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
黄麻纸上沙沙作响:"林德贵家分家文书,今日立此字据,分家情况如下……"
林德旺声音抑扬顿挫,每念完一条都要抬眼环视众人,确认大家都听清楚了。
林美蹲下身,把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分家文书立好后,林大山、林大河、林大海和林大川依次上前,在文书上按下了手印。
最后,林德贵和夌苗也按了手印,表示同意分家安排。
随着手印的落下,林家正式完成了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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