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后的第一个农闲日,林大海就迫不及待地张罗起盖新房的事。
他翻出分家得的布包,把里面的钞票数了三遍,
又悄悄摸出个瓦罐——那里头藏着他这些年攒的私房钱。
请了手艺好的木匠和泥瓦匠,
开工前,林大海还提着自家酿的糯米酒,挨家挨户去请相熟的村民帮忙。
按著村里的老规矩,帮工换工是常事,见他提着酒上门,大家都爽快地应下了。
新屋基离老宅不远,走路大概三分钟的距离。
这块地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站在那儿能一眼望到远处的田野和山丘。
林大海对这个位置十分满意。
他蹲在地上抓了把土搓了搓,对刘芳说:"这土夯墙最牢靠。"
开工这天,天刚蒙蒙亮,帮忙的乡亲就陆续到了。
汉子们卷起裤腿挖地基,汗水顺着晒黑的脊背往下淌;
后生们来回运土块,在泥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印子。
林大海揣著包自种的烟丝,在人群中来回走动。
见谁干得卖力,就递上一撮:"歇阵先,食筒烟。"
那烟丝他平时都省著抽,今日却格外大方。
灶间那边,刘芳带着几个媳妇忙得脚不沾地。
大铁锅里熬著番薯糖水,旁边蒸笼冒着白汽。
她撩起围裙擦擦汗,给帮忙的妇女们递上凉茶:"阿嫂们歇阵先,饮啖茶。"
日头偏西时,地基已经夯得结结实实。
林大海站在新划的屋基上,望着四周忙碌的身影,突然提高嗓门:"等上梁那日,请大家食糖水!"
这话引得众人笑起来,有个后生打趣道:"海叔,到时莫要心疼你家的黄糖哟!"
林大海请来的木匠老李头是四里八乡有名的好把式,
他带着两个徒弟,手里的墨斗一弹,木料上就显出笔直的黑线。
锯子锯几下,木板便齐整地断开,刨花像浪花一样从刨子里翻卷出来。
林勇蹲在木料堆旁,眼睛瞪得溜圆。
他见老李头用个怪模怪样的工具在木头上推来推去,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忍不住凑上前:
"李阿公,这是什么啊?"
老李头用胳膊擦了把汗,花白胡子跟着一抖一抖:"呢个叫刨仔,用来刨平木头的。"
他见林勇跃跃欲试的样子,把刨子往前递了递,"想试下?"
"好啊好啊!"林勇兴奋地伸出手。
"勇仔!"刘芳提着凉茶壶正巧走来,见状急忙喝住。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拍开儿子的手,"你个衰仔!刨仔利过刀,一唔小心就刨甩手指公!"
她边说边用围裙擦著林勇沾了木屑的手。
林勇撅著嘴嘟囔:"阿妈,李阿公都说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刘芳瞪圆眼睛,"等你长大先!"
转头对老李头赔笑道,"李师傅,细路仔唔懂事,您多包涵。"
老李头哈哈笑着收起刨子,从耳朵后取下炭笔在木料上画线:"后生仔有好奇心系好事。
等佢再大啲,我教佢打张板凳。"
说著朝林勇眨眨眼,"到时记得来帮阿公搬木料啊。"
林勇被阿妈这么一拦,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他撇著嘴退到一旁,眼睛却还黏在老李头手里的刨子上,看着那木屑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心里直痒痒。
林惠倒是乖巧,端著粗瓷碗走过来,碗里的凉茶还飘着几片薄荷叶:"李阿公,饮茶。"
老李头接过碗,花白胡子沾上了水珠:"哎哟,呢个妹仔真系乖。"
刘芳看着儿子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她轻轻拍了拍林勇的后脑勺:"还不快去帮你爸搬砖?
再在这儿眼巴巴地看着,李阿公的刨子都要被你望出洞来了!"
林勇磨磨蹭蹭地往工地那边走,嘴里还小声嘀咕:"我就看看也不行……"
走到半路又忍不住回头,
正好看见老李头冲他挤眉弄眼,逗得他笑出声来,这才蹦蹦跳跳地找父亲去了。
另一边,泥瓦匠老王头正带着人垒墙。
他们用掺了稻草的黄泥浆,将土坯一块块垒得整整齐齐。
老王头手里拿着木抹子,不时调整著土坯的位置,动作娴熟得像在绣花。
林美蹲在一旁,手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突然开口:"王阿公,这个泥巴墙硬吗?要是下大雨,会不会被浇没了啊?"
老王头闻言哈哈大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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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手中的抹子,指著不远处的老宅说:"小妹仔,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你阿公家那房子,就是用这样的泥墙,住了三十多年啦!
去年那场台风,多少瓦片都掀飞了,这墙可还好好的立在那!"
林美将信将疑,伸手就要去戳还没干透的泥墙。
老王头眼疾手快,轻轻拍开了她的手:"可不敢乱碰!
这泥浆要慢慢阴干,等太阳晒上几天,比石头还硬实哩!"
新房的结构很朴实:三间正屋坐北朝南,一间灶披间搭在西侧,外加个冲凉的竹棚。
在林美死缠烂打下,林大海到底还是多划了块地儿准备盖茅房。
这在村里可是新鲜事儿。
谁家不是随便挖个坑,搭两块木板了事?
讲究些的用竹篾围一圈,马虎的连遮挡都懒得弄。
林美可看不上这些,她记得前世那些干净明亮的卫生间,
既然要盖新房,这如厕环境怎么也得改善改善。
林美站在新房的夯土地基前,双手叉腰,仰著头对林大海说:"阿爸,拉臭臭的地方没有!"
她清脆的童音在工地上格外响亮,正在和泥的老王头闻言手一抖,泥抹子差点掉地上。
"大海啊,你家妹仔讲究咧!"
"城里现在都兴盖正经茅厕咯!"
林大海哭笑不得地蹲下身,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傻妹,村里哪户正经盖茅厕?
不都是在外面随便搭个棚子就行了吗?"
"阿爸!"林美急得直跺脚,"晚上有鬼,我不敢去,以后要拉在裤子里了!"
周围干活的乡亲们笑出了声。
有人打趣道:"这丫头精怪得很!"
刘芳端着凉茶走过来,笑着插话:"现在分家了,正经盖个茅厕也使得。"
林大海摸著下巴琢磨了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成!就在灶披间后头盖个正经茅厕!"
村里人听说林大海家盖新房要专门建个茅厕,都当新鲜事传开了。
几个老婆婆挎著菜篮子特意绕道来看,边看边咂嘴:"啧啧,大海家这是要起官茅房啊!"
"哎哟,这讲究的,莫不是要学城里人?"
盖房的这些天,林美总爱往茅厕的位置跑,
像个监工似的围着泥瓦匠转悠,心里盘算著怎么改进这个"重要工程"。
这天晌午,她扯著林大海的衣摆,指著茅厕的位置说:"阿爸,这个能不能不要臭臭的。"
林大海挠挠头,有些为难:"妹仔,地里还得施肥呢,这粪水可是好东西,不能浪费啊。"
说著,他还指了指远处的菜地,试图让林美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林美却不买账,拉着林大海的衣角撒娇:"阿爸~要那种冲到外面的。"
她边说边模仿冲水的动作。
林大海被缠得没法,只好去找正在拌石灰的老王头商量。
老王头听完,把铁锹往泥堆里一插,乐得胡子直颤:"这小丫头,比城里人还讲究!"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点子,"成,咱们就给她弄个不臭的茅厕。"
最后,老王头砌了个带斜坡的蹲坑,下面挖了条暗沟通到外面的粪缸。
还在墙角留了个竹筒通风口,挂上林美采的艾草。
虽然比不上城里的,但确实没那么熏人了。
新房落成这天,三间正屋的窗户纸透著亮堂堂的光。
灶房里新砌的双眼灶台用黄泥抹得溜光水滑,灶面上嵌著两口黝黑的锅,
烟道顺着土坯墙直通屋外——再不会像老屋那样,烧火做饭时满屋子烟熏火燎了。
冲凉间摆着个杉木大盆,盆边还钉了个竹架子挂毛巾。
虽然简陋,可比从前在院子里露天冲凉强多了。
林美第一个冲进茅厕验收。
她蹲下来试了试,又凑近闻了闻,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虽然还能隐约闻到点味道,但比起村里那些蛆虫乱爬、蚊蝇乱飞的茅坑,
这个用木板隔开、带通风的茅厕,已经算是相当"高级"的配置了。
林勇和林惠早按捺不住,像两只撒欢的小狗似的在新房里窜来窜去。
林勇摸著新打的木门框直乐:"阿爸,这门闩真结实!"
林大海背着手站在院中央,眯着眼睛打量著这座土坯房。
看了许久,他转过头,对身旁的刘芳说:"不错,往后这就是咱的家了。"
刘芳正用围裙擦着手,笑得露出了牙花子:"可不,总算有个像样的窝了。"
她望着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三个孩子,轻声道,
"等开春在屋前种棵枇杷树,后头再栽些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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