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招待所旁的早点摊冒着热气。

林美捧著粗瓷碗蹭到父亲身边："阿爸，城里人都在哪儿干活呀？也像咱们一样下地吗？"

林大海抹了抹嘴："城里人在工厂做工哩。他们穿着工装，每天听着汽笛上下工，月底还能领工资。"

"那……我们能去看看吗？"

林美眨着眼睛，"昨天那个伯伯说，城里人每月都能领粮票，我以后也想当城里人！"

林大海碗里的稀粥泛起一圈涟漪。

他望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妹仔有志气！不过……"

他压低声音，"进厂得要城里户口，还得有劳动局的介绍信。"

林美低下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

她想起前世看过的档案——就在这两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刚开始实施，不少农村青年通过招工进了城。

要是能……

"不过嘛，"林大海突然凑近，"罐头厂新修的围墙还没完工，咱们远远地瞧一眼还是可以的。"

他指了指东边，"听说那儿的女工一个月能挣二十八万元哩！"

林美立刻抬起头，"吃完早饭就去好不好？"

收拾好东西，一家人沿着石板路往罐头厂走去。

几个穿着藏蓝色工装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掠过，车铃叮叮当当响了一路。

刘芳看着他们，由衷羡慕："当工人多好，风吹不著雨淋不著，月底还有现钱拿。"

林美拽了拽母亲的衣角："阿妈，咱们去问问厂里招不招工呗？"

见父母犹豫，她又补了句："反正问问又不花钱！"

林大海和刘芳对视一眼。

远处，罐头厂的红砖烟囱正冒着白烟，上班的汽笛声悠长地回荡在街道上。

"成！"林大海突然下定决心，"听说这厂子是新建的，不知道缺不缺人手！"

工厂灰砖围墙外，一家人局促地站在路边。

林美瞅准门卫室的老大爷正在晒太阳，一溜烟跑了过去。

"阿公新年好呀！"她仰起脸，羊角辫上的红头绳格外醒目，"您这儿还招工吗？"

"哟，小妹仔，新年好啊！"门卫大爷眯起眼睛，"你还没扫帚高呢，就想着进厂啦？"

"我长大了再来！"

林美回身指向匆匆赶来的父母，"我阿爸阿妈是大人！他们可勤快，可聪明了，什么都学得会！"

林大海赶忙掏出合作社开的介绍信，双手递过去："同志，我们是红旗社的社员，不知道厂里缺不缺人手？"

大爷接过信扫了一眼，摇摇头："同志，不是我不帮忙。厂里规定，招工先紧著城里户口。"

他指了指墙上贴的告示，"你们看，要街道办的介绍信才行。"

刘芳不死心："那临时工呢？我听说车间里缺搬箱子的……"

"临时工也得有居委会证明，"要不你们去劳动局问问？现在搞建设，偶尔也招农村的壮劳力。"

林美心里一沉——二元制会持续几十年，城乡之间的鸿沟会越来越深，最终成为横亘在两个世界间难以逾越的天堑。

"那……有没有办法变成城里人呢？"

门卫大爷摇摇头："难呐！"他掰著粗糙的手指细数，"要么考上中专技校，要么有直系亲属在城里……"

说到第三个条件时，他瞥了眼这个还没柜台高的小丫头，把"跟城里人结亲"这句话咽了回去。

林美垂下眼帘。

这些条件，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都遥不可及——家里祖辈都是农民，连个在城里当学徒的亲戚都没有。

九点，一家五口搭上了回村的牛车。

林大海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珍藏的烟丝，塞进赶车的王大爷手里："阿叔，照片的事就麻烦您了。"

"咳，乡里乡亲的见外啥。"王大爷把烟丝凑到鼻尖闻了闻，满意地揣进怀里，"下趟进城一准给你们捎回来。"

牛车吱吱呀呀地驶过黄土路，扬起细碎的尘埃。

林勇趴在车尾，用捡来的半截粉笔在木板上涂画著歪歪扭扭的自行车——那是他今早最深刻的记忆。

林美和林惠偎在父亲身旁，随着牛车的摇晃一点一点地打着盹，脑袋像两只不安分的葫芦，不时撞在一起。

远处，县城的轮廓渐渐模糊，唯有罐头厂的红砖烟囱还依稀可见。

王大爷甩了个响鞭，老黄牛不紧不慢地迈著步子，车辙在土路上留下两道蜿蜒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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