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蝉鸣在酸杨桃树上试探性地响起，林美蹲在罐头厂褪色的红砖墙根下，手里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著蚂蚁洞。

"美美姐！"

一团黑影突然笼罩下来。

孙斌斌满头大汗地杵在跟前，蓝布裤腿上溅满泥点，手里捧著半块压扁的米糕，蒸腾的热气裹着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给你，我阿妈蒸的。"

林美往后缩了缩，树枝横在两人中间："你手洗过没？"

"洗过！"孙斌斌急吼吼地摊开手掌，淘米水泡出的光泽还留在指缝间，

"我帮阿妈泡糯米了，泡得可白可白了。"

正说著，车间的铁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穿着蓝布工作服的女工们鱼贯而出，刘芳和赵兰并排走著，竹篮里露出半截翠绿的粽叶。

"又偷跑出来野？" 赵兰抬手拍了下孙斌斌的后脑勺，

却在看见林美时笑出一口白牙，"小美，今晚可有好吃的，你孙叔前几天捞了野鸭蛋，咱包粽子吃！"

还不等林美开口，赵兰已眼尖地瞧出她是来找刘芳的，一把拎起自家儿子往回走："赶紧的，糯米该沥水了。"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她洪亮的嗓门："小美记得来啊，给你留最肥的咸蛋黄！"

林美只能以?样的大嗓门回应："好 —— 嘞！婶娘！"

吼完这一嗓子，她才扯著刘芳的衣角："阿妈，翠兰姐、福生哥和叔叔来家里了。"

"你爸回去了没？"

"没呢，"林美摇头，"我都没见阿爸出来。"

刘芳望着车间方向皱了皱眉。

这个点林大海应该下班了，莫不是仓库又临时要清点？还是仓管那边在分"生锈罐头"？

"那我们不等他，先回去吧。"

母女俩推开家门，只见林勇和林惠正"像模像样"地招待三人。

林惠陪着林翠兰说话。

林大川带着林福生和林勇在角落里玩陀螺，木制的陀螺在地上转得"嗡嗡"响。

"大川、福生、翠兰，等久了吧？"刘芳把粽叶篮子往桌上一放，"我这刚下班呢。"

"三嫂。"林大川停住手中的活计。

"三婶娘。"林翠兰和林福生站起身齐声叫道。

"坐坐坐，别拘著。"刘芳瞥见桌上的三碗糖水已经见了底，拎起暖水瓶续上。

"三嫂，我哥呢？"林大川问。

"大海被工作绊住了，要过会儿才回来。"

说著刘芳数出几张钱票，冲三个孩子招手，"惠妹、妹仔，你们去供销?买半斤江米条。"

又单独抽出张票子给林勇，"阿勇去副食品店看看，要是有豆腐就割两块。"

她手指在票面上点了点，"要是有卖剩的边角料，记得多要半两。"

林美攥著钱就往外跑，新做的塑料凉鞋"啪嗒啪嗒"响。

林惠赶紧追上去，生怕妹妹把钱弄丢了。

林勇则慢悠悠地把弹弓别在裤腰上，临走还不忘朝林大川挤挤眼。

看着三个孩子消失在门口，她才转身对林翠兰笑道："几个月没见，翠兰都出落成靓女了。"

……

正寒暄间，门被推开，林大海提着个包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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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林福生赶忙站起来，从脚边竹篮里捧出几把嫩青菜，"就是端午了，家里叫我们送点新鲜菜过来。"

林大海把包裹往桌上一放，他解开领口纽扣，单?直入："福生，咱们自家人不说虚的，到底什么事？"

"就是……"林福生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沁出汗珠。

林大川见林福生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耐打断："三哥，我们这趟来，是想看看城里有没有活计可做。"

他转头用下巴指了指林翠兰，"至于翠兰，大哥大嫂想托你们帮忙找个城里女婿。"

被点名的林翠兰顿时涨红了脸，手指紧紧绞着衣襟下摆。

林大海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碗凉茶，"工作的事……"

他咂了口茶，"厂里暂时没空缺，要去工地建设那边寻摸寻摸，不知道能不能成。"

"至于翠兰，这个我是真没法子。我们两口子进厂还不到一年，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后生？"

林大海是真觉得自己大哥大嫂心里没数，城里女婿哪那么好找。

刘芳早已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厨房门边，闻言立刻接话："你们先聊，我去忙活晚饭。"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进了厨房，这烫手山芋还是让丈夫自己应付吧。

林福生看了眼自己妹妹局促的模样，硬著头皮开口："三叔，我阿爸阿妈寻思著，

让翠兰以探亲为由批条子在县城住些日子，希望您和三婶帮忙相看相看。"

"这是想找什么样的？"林大海算是明白了，这翠兰的事才是重头戏，不然福生不会提了又提。

林翠兰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林福生咽了口唾沫，"我阿爸阿妈说……最好是吃商品粮，有正经工作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要是……要是能帮着解决户口就更好了……"

"福生啊，"林大海指节敲了敲桌面，"你阿爸这是要我们给翠兰找个金龟婿啊。"

他都要气笑了，"你当这是赶集挑大白菜呢？城里人结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就咱们这样的乡下人家……"

话没说完，林翠兰突然站起来，声音细如蚊呐："三叔，我、我去帮三婶做饭……"说完就逃也似地钻进了厨房。

这时，外面传来"哒哒"的脆响，那塑料凉鞋特有的动静让林大海不用抬头就知道——准是自家那个馋丫头回来了。

门帘"唰"地被掀开，林美举著油纸包冲了进来，见到林大海也在屋里，她眼睛亮了起来。

"阿爸！"她一个急刹车，油纸包往桌上一搁，就扑到林大海腿边，"供销社新到了橘子汽水，我想喝！"

林大海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紧绷的表情松动了不少，从裤兜里掏出几张毛票，数了数："去买8瓶，咱一人一瓶。"

"好嘞！"林美欢天喜地地接过钱，拽著慢一步的林惠一溜烟跑没影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厨房里锅铲翻炒的声音。

林大海摸出烟袋，烟丝在纸上簌簌作响。

他慢条斯理地卷著烟，直到烟纸捻紧的"沙沙"声停了，才开口："这事我真应承不了。"

烟卷在桌面上轻轻顿了顿，"在我这常住也不必了，家里统共两间房，转个身都费劲。"

若是换了旁人带着林翠兰登门，此刻早该搬出"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的族亲老话，或是"翠兰嫁得好你们脸上也有光"的场面话了。

偏生今日来的是老实憨厚的林福生和整天游手好闲却没什么坏心眼的林大川。

这两人，谁也说不出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来。

这事，就这么悄没声地揭过去了。

第二天，林福生就带着林翠兰回去了，林大川倒是多留了两日，把县城都转了个遍。

傍晚，他蹲在罐头厂后门的石墩子上，看着工人们下班涌出大门，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

出来转了一圈，也能和老婆噷代了。

第四天，鸡叫头遍，林大川就背着包袱回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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