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早春，县城里已隐隐透著不安。

晚饭后，林、孙两家人凑在一起。

"小武和惠妹一组，小文和小美一组，斌斌和阿勇一组。每组两个钟头，轮流去粮站排队。"

孙斌斌："我想和姐姐们一组！"

孙大勇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震得他脖子一缩："年纪小的和年纪大的搭伴，轮不到你挑！"

"我不要！"孙斌斌犟著脖子。

"我管你要不要！"孙大勇瞪眼，"再闹腾明天没饭吃！"

半夜，第一班的孙小武和林惠就拎着小板凳出发了。

粮站门前黑漆漆的，可队伍已经排了二十多人，

有人裹着衣服打盹，有人蹲在地上抽烟，孙小武带着林惠在队伍末找了个位置。

孙小文和林美来换班时，队伍已经甩出去半条街，拐了个弯，看不见头尾。

林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困泪。

等林勇和孙斌斌排完，粮站开门，两家的家长刚好踩着点赶到。

"排队！都排队！"粮站职工扯著嗓子喊。

回家的路上，

"阿妈，我的鞋…………"

——孙斌斌的塑料凉鞋带断了。

赵兰正清点着刚买到的糙米，头也不抬："回家拿麻绳绑绑！"

听着广播里含糊其辞的报道，

"去年还说亩产万斤，怎么现在粮站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了？买点粮食都要靠抢的。"

摊在藤椅上的林美状似不经意间开口。

林大海放下搪瓷缸，眉头拧成死结："老家那边说去年秋收时壮劳力全去炼钢，晚稻烂在地里都没人割……"

他摩挲著缸沿，"公社食堂敞开供应吃了半年，粮仓早就见底了。"

刘芳正把一件旧衣裳拆开改大，闻言停下手中动作，

将针尖在头发间蹭了蹭，无奈地叹口气："厂里食堂现在连菜帮子都限量，我好几次什么都没捞著，空着饭盒回家。"

街道外，居委会的干部正挨家挨户登记余粮。

"……上级指示，各家各户有余粮的都要登记……"

"我们家哪有余粮啊？上个月配给的粮食都不够吃……"

粮站不时有争执声响起，

"……粮本上明明还有三十斤，凭什么不给兑？"

……

林大海不放心，再三叮嘱家里人，"地窖里的东西，"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谁都不许往外说。"

说到这儿，他特意看了眼大女儿林惠，"就是见着要饿死的人，也不许给一粒米。"

林惠的手指死死绞着衣角，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她嘴唇抿得发白，重重点头。

"阿芳，以后别去苏秀那了。"林大海又对刘芳说。

刘芳手中的针尖瞬间顿在半空，棉线被绷得笔直。

过了半晌，她缓缓点头，将最后一针狠狠扎进补?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阿爸阿妈，我们可以涂这个。"林美拿出上次害她挨打的铁皮化妆盒。

刘芳想到家属院里那些突然"病恹恹"的人家——上个月居委会上门时，确实绕过了他们。

那些脸上挂著菜色、走路打晃的家庭，反而没人去打扰。

"聪明。"刘芳轻声道，接过盒子，用指尖蘸了点粉，往脸上抹。

林大海突然起身，从腌菜缸后摸出半截墨，"颧骨这里多来两下。"

他拇指抹开墨块，在掌心晕出青黑，"当年闹饥荒时，最先瘦下去的就是这儿。"

"手和脖子别忘记了。"

一家子围在镜子前，昏黄的灯光将五张脸照得影影绰绰。

林惠帮林勇涂粉，刘芳给林大海画黑，林美则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试验。

没有人说话，只有粉末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

林惠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粉扑簌簌落在衣襟上，补?间的缝隙里顿时积了层粉霜。

这个意外让紧绷的气氛突然松动了些，林勇噗嗤笑出声，被刘芳拍了下后脑?。

"别闹，"她低声道，但林美看见她嘴角也微微上扬，

"都记住了——咱们家已经半个月没见着细粮了，阿勇正在长身体饿得慌，惠妹前两天还头晕摔了一跤。"

"明天开始，咱们要真饿两天。"林大海认为做戏也要有经验，不然太假了，

"记住了，现在谁看起来最惨，谁才能活得最久。"

就在这时，窗外粮站的高音喇叭突然响起，

激昂的女声穿透薄薄的窗纸："……超额完成征购任务……社员同志们发扬艰苦奋斗精神，粮食产量再创新高……"

林美看着面目全非的一家人，伸手抹掉嘴角多余的粉，在蜡黄的脸上划出一道饥饿的阴影。

完美。她在心里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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