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学校开设军事训练课,林勇这个往日里憨头憨脑的少年像变了个人。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连枕巾都要抻得没有一丝褶皱。
墙上那张"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被他用糨糊贴了又贴,边角平整得能当?子用。
连走路都改成了正步,踢得家里地板咚咚响。
惹得楼下的阿婆骂骂咧咧。
"要死啊!大清早的拆房子呢?"骂声穿透地板。
林勇赶紧收了正步,却还是忍不住对着穿衣镜又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镜中的少年头发支棱得像刺猬,眼底却燃著从未有过的光彩——
那是一种找到了方向的笃定,比夏日正午的阳光还要灼热耀眼。
晨光刚刚爬上筒子楼的灰墙,林勇的脚步声就已经在楼下咚咚作响。
木质训练手榴弹别在他裤腰带上,随着步伐一颠一颠的,活像别了把真家伙。
"立——正!"少年突然自喊口令,绷直的脊背像根新削的标枪。
初升的太阳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个正在站岗的士兵。
"这小子魔怔了。"
刘芳掀开窗帘,看见儿子正对着朝阳练习持枪姿势。
林大海咬著牙刷探过头来,薄荷味的泡沫星子溅到窗台上:"总比整天瞎混,跟巷口那群二流子一样强。"
林美蹲在门槛上啃零嘴,看着哥哥在晨光中挥汗如雨。
突然"嗖"的一声破空响,木质手榴弹擦着她耳边飞过,
正砸中晾衣绳的铁钩,惊得刚挂上的床单像白旗般晃动。
"三点一线!看见没?"
林勇飞奔过来捡"武器",发梢的汗珠在朝阳下甩出细碎的金线,"等我用上真枪……"
林美"嚯"地站起身,攥紧拳头举到林勇眼前:"三点一线我是没看见——"
拳头在晨光中晃了晃,"但你看见我沙包大的拳头了吗?!"
林勇下意识往后一仰,他盯着妹妹青筋微凸的拳头,猛然想起林美从小到大的光辉事迹。
"我、我去训练了!"
林勇一把抄起手榴弹,逃也似的冲出院门,裤腿刮起一阵风,把晾衣绳上的床单又带得晃了三晃。
林美望着哥哥狼狈的背影,得意地吹了吹拳头,又蹲回去继续啃她的零嘴。
1962年6月,某集团叫嚣"反攻大陆"的广播声还在海峡对岸回荡。
8月,边境战云密布。
作为东南沿海战备重点,全省紧急征兵的告示一夜之间贴满了大街小巷。
征兵站的斑驳砖墙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旧标语在烈日下白得刺眼,引得不少青年驻足。
旁边新刷的"参军报国最光荣"几个鲜红大字还泛著油漆的光泽,
松节油的气味混合著人群的汗味在空气中发酵。
林勇攥著户口本挤在长队里,后背的汗把衣裳浸出深色的地图。
"姓名?"
"林勇!"
"家庭成分?"
"工人家庭!"
征兵干部扫了眼他结实的臂膀,在登记表上划出沙沙声:"明早七点体检。"
军事训练课的木质手榴弹还在墙角搁著,林勇的入伍通知书已经端端正正放在堂屋正中央。
筒子楼里,刘芳正整理林勇的衣服鞋袜,林大海闷头检查著行李,林惠则忙着往包里塞吃的。
角落里,林美拽著哥哥的袖口,两人头碰著头。
"第一条,"她声音压得比煤炉熄火时的余温还低,"去战友家串门……"
"见人落水先观察,"林勇立即接上,"要喊人,找竹竿。"
"第二条,"林美竖起两根手指,"要是突然冒出个对你家底门儿清的姑娘……"
林勇"唰"地站得笔直,解放鞋后跟撞得震天响:"报告指导员!这里有个女特务!"
晾衣绳上的麻雀吓得集体表演了个空中急转弯。
"第三条,"林美眯起眼睛,"遇到柔弱不能自理的遗孀……"
"要隔着三米远喊嫂子好!""林勇一脸严肃,手指在太阳穴旁比了个敬礼的姿势。
林美扳着手指继续数:"前面十几年都追着别人跑,突然说非你不嫁的……"
"不是谋我六块津贴,"林勇压低嗓门,"就是想给孩子找后爹!"
"还有那些家里顿顿大鱼大肉的……"
次日拂晓,林勇背着印有"光荣入伍"的军绿色挎包登上卡车。
临行前,他摸了摸内衬暗袋——那里除了新拍的全家福,还藏着林美手写的"防套路指南",
封面上画著个夸张的笑脸,旁边是妹妹龙飞凤舞的字迹:
【哥,要是真遇上这样的,记得跑得比紧急集合还快!】
字迹旁还画了个飞奔的小人。
卡车发动时,他忽然看见自家妹妹在晨雾中比划著"三米距离"的手势,不由得露出了大白牙。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