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在茨州有二十多亩良田……”
白姨娘说到后来,话音越来越轻,她知道她这个女儿心比天高,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这样一个人的。
宋瑶姝果然勃然大怒,她气红了脸,气喘了胸脯,倏地目光向窗外一顿,意有所指道:“这是爹爹的意思,还是夫人的意思?”
她这样口无遮拦,白姨娘吃了一惊,赶忙对心腹丫鬟使眼色。
心腹丫鬟接到指示,立刻将屋子里的下人们都赶了出去,她自己最后一个走,将两扇雕花木门关得严丝合缝的,替主子守门。
“这种话岂是能乱说的?要是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咱们娘儿俩都没好果子吃。”白姨娘捏著帕子,焦急地在屋内踱步。
“娘,你倒是伏低做小了一辈子,可又吃著什么好果子了,还不是连弟弟都保不住。”
话一出口,宋瑶姝就后悔地直捂嘴,她看着白姨娘霎那间变得惨白的脸,呐呐道:“娘……”
白姨娘在生完宋瑶姝以后,还怀过两个男胎,最后毫无疑问都没保住,这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每次触及,都会锥心刺骨,痛彻心扉。
这种最恶毒的话从最亲近的人嘴里说出来,堪比一把淬毒的利刃正在硬剖白姨娘的心口,
白姨娘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脚下踉跄了两步,被宋瑶姝一把扶住。
宋瑶姝替白姨娘轻轻抚著胸口:“娘,我错了,你别伤心,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混账话了。”
“姝儿,娘的一生还不是前车之鉴吗?”
白姨娘看着女儿美艳的面庞,一时悲上心头,缓缓道,“你心气高,一心想攀高枝,可你毕竟没托生在夫人肚子里,你只是个庶女,这盛京城里门第高的人家,又有几个愿意娶一个庶女?略微低些的,你又看不上眼,难道你也想跟我一样做妾吗?”
“我……”宋瑶姝咬著下唇,一时无言。
“就算你愿意做妾,可咱们这样的清流人家,把女儿送出去做妾,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你爹他还没老糊涂到这个地步。”
“我看爹就是老糊涂了。”宋瑶姝有些不服气,道,“女儿这般美貌,就算嫁不上王孙世子,也用不着嫁一个一文不值的乡下人吧。”
“什么一文不值的乡下人,人家好歹也是去年科举榜上的二甲第七名,现任翰林院庶吉士。”
白姨娘看着女儿还是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叹了口气,她将前几日老爷说的话,掰碎了揉开了说给宋瑶婉听。
“你爹说了,他家世简单清白,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并无其他兄弟姐妹,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的女主人。何况他还年轻,又有一身文采,日后你爹再帮衬一把,何愁他没有好前途呢。”
宋老爷这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只可惜宋瑶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冷哼道:“什么女主人,二十亩地的女主人吗?女儿要是当了这个女主人,别人就不用说了,兰芷阁里的小贱人第一个就要笑掉大牙。”
白姨娘见宋瑶姝怎么说都说不通,她想了想,只好折中地劝道:“明日高阳王妃大寿,这盛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会去凑个热闹,想必那人也会去的,到时候若有机会,你自己亲自相看相看,看看他人品相貌怎么样,能不能配得上你。”
白姨娘现在就寄希望于那人丰神俊朗,文采斐然,能一眼就拿下她这个宝贝女儿。
她的私心和宋老爷是一样的,她委曲求全了一辈子,就只得了宋瑶姝这一个骨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高门显贵阴私重,那里头吃人不吐骨头,她不希望她女儿去搅那种浑水,她只希望她女儿一生能过得简单舒心,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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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娘说得言辞恳切,只可惜从小便立誓要风光大嫁的宋瑶姝是听不进去的
只是今日她已经口不择言误伤了白姨娘一次,眼下她不想再和白姨娘做无谓的僵持了。
宋瑶姝很淡地“嗯”了一声,别有深意地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你爹说叫蒋舟珩。”
白姨娘不放心又交代了两句,她让宋瑶姝明日小心行事,不要冲撞了贵人,也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女儿家名声是最重要的,若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就不要强求……
宋瑶姝嘟著嘴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啰嗦:“娘,你就放心吧,女儿岂是那种蠢笨之人。”
“好好好,你不笨,娘的姝儿最聪明了。”白姨娘笑着将宋瑶姝一把揽入了怀中。
暖黄色的烛火下,依偎在美艳妇人怀中的一双美目忽明忽暗,眼波流转之间似是带了几分算计,半晌,美艳妇人怀中传来一声很轻的呢喃:“蒋舟珩……”
甫一说出口,便立刻消散在了满室清凉的空气中,无影无踪,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
与此同时,兰芷阁。
宋瑶婉收了笔,征征看着纸上一行字——“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
这行字常看常新,不过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每次都会让她心情愉悦,烦恼全消。
这是乔蓝衣还在她身边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那时候她嫌乔蓝衣书读了不少,可那一手字着实难看,就像一碗澄澈的清水里头滴了一滴臭墨一样,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便天天逼着乔蓝衣练字。
后来就造成了乔蓝衣一见她塞笔过来,就大笑着说一些求饶的话,这句话便是她那时说的最多的一句。
蓝衣啊蓝衣,你怎的如此古灵精怪?宋瑶婉在心里笑道。
自从过了年,宋瑶婉平静了十八年的生活一夕骤变,变得烦恼,变得愁苦,她不得不靠着回想以前开心的事来劝慰自己,要不然她真的日日都要唉声叹气了。
年后,宋夫人仿佛转了性子似的,经常带她和宋瑶姝出门,去参加盛京城里一些有声望的宴会。
宋夫人吃斋念佛已久,已经好些年不理会这些俗事了,但年后细数下来,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竟已带着两个庶女赴了七八场宴会了。
不仅如此,宋夫人还更加严格地限制她和宋瑶姝的出行,她想去宋潇斐私宅里看乔蓝衣,但宋夫人却一次也没有应允过。
这种种一切迹象都表明,宋夫人这是在为她和宋瑶姝相看人家了。
宋瑶姝今年十九岁,而她也满了十八岁,确实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
在婚事这方面,宋瑶姝好歹还有亲娘帮衬和宋老爷的偏爱,而她却一无所有,一切都要仰仗宋夫人的怜惜。
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无措感,让她日日焦心。
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她亲眼见证了乔蓝衣和崔芸白的委屈和无奈,她便更抗拒成亲这件事了。
蓝衣,要是你在就好了,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帮我的,宋瑶婉看着素心纸上的字,发出了一声无助的叹息。
素心纸上‘放自己一马’五个大字仿佛闪著金光,在烛火下扑腾跳跃,宋瑶婉垂眸半晌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放自己一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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