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里(1 / 1)

翌日,戌时三刻,金陵渡口。

暮色将渡口染成黛青色,岸边旌旗招展,人头攒动。

一盏盏灯笼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芒在夜色中晕染开来,映照出前方奔腾不息的浩浩江水。

金陵常驻各署衙官吏皆按品级依次排列,个个神情肃穆,目光紧紧盯着江面。

乔蓝衣站在茫茫人堆里,她拽了拽身旁贺云的青曳撒袖子,以手捂嘴,轻声道:“督公来了吗?”

“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怕是来不了了。”

贺云也?样用手捂著嘴,低下头,在她耳边道,“督公交代过了,他要是来不了的话,就让咱们俩代表织造局晋见这位阁老大人。”

乔蓝衣现在后悔死了,昨日不该逞一时之快,将晏书澜放倒了。

这下好了,晏书澜拉肚子来不了了,等会还要她和贺云打织造局的头阵。

虽说她以往跟着晏书澜也晋见过不少京里来的大人物,比如去年大理寺卿查案路过金陵,就是应天府尹和织造局一?接的架。

可那时候她只需要躲在晏书澜后面凑个人头,她什么都不用做,老实站着就行了。

但这次可不一样,晏书澜来不了了,等会织造局所有的应酬都得她和贺云来,一想到这她就头大。

不多时,有船帆猎猎作响的声音响彻在江水上空,前排伫立的官员们中间发出一阵阵骚动。

乔蓝衣明白,应当是那位阁老大人的官船快到了。

船帆声越来越近,她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不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弓起身子,伸手捂住胸口。

“怎么了,你也不舒服吗?”贺云是细致的,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

“我没事。”乔蓝衣摇摇头,深深呼出几口浊气,在胸口处使劲揉了几把,强迫自己站正了。

可那股心慌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她害怕,仿佛在这里再多待几分钟,就要万劫不复似的。

她不觉萌生了退意:“我确实有点不舒服,韩淮壬呢,让他来和你一起晋见这位阁老大人吧。”

“他没来。”贺云叹了口气。

“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没来?”乔蓝衣震惊。

“上午他一听督公说让你来和我代表织造局晋见阁老大人,他就气跑了。”贺云无奈道。

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乔蓝衣揉了揉胸口,有被无语到。

倏地,前方传来一声浑厚的“叩击”声,船舷与码头剧烈碰撞,溅起高高的水花。

紧接着,官船跳板上传来一阵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扑通”声接连响起,如同一串密集的鼓点,所有等候的官员们皆双膝跪地,异口?声地喊道:“下官等拜见阁老大人。”

乔蓝衣跪在人群中,似乎嗅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登时心如擂鼓。

前方有隐隐的交谈声响起,片刻后,所有下跪的官员们都站了起来。

夜色像一块浓稠的黑布,裹住了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乔蓝衣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她想要?众人一起站起来,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灵溪,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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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小声地呼唤她,他看着乔蓝衣惨白的脸,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不再多言,默默地用力将乔蓝衣搀起来了。

“爹爹,念念要下去玩。”

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道稚嫩童音,那声音清脆如银铃,在这寂静的渡口格外清晰。

这声音……乔蓝衣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眼眶瞬间酸涩。

人潮倏然间像流水一般往两边散开,乔蓝衣也被贺云揽着急急向一旁退去,不多时便有一堆人沿着中间这条道缓缓过来了。

南直隶总督胡威安和应天府尹戚守位于左右,簇拥著中间那位阁老大人一步步向前走。

倏地,一抹清冷的白檀味停在了乔蓝衣和贺云面前。

戚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指着他们二人,笑道:“宋阁老有所不知,今日晏织造身体不适,未能前来接驾,这是织造局的贺大使和乔副使。”

戚守见他们二人不懂规矩,呵斥一声:“还不快拜见宋阁老。”

贺云应声,赶紧拉着乔蓝衣跪下:“织造局贺云拜见宋阁老。”

乔蓝衣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喉咙似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

众人的目光渐渐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气氛死一般的沉寂。

贺云身上的青曳撒已被冷汗浸湿,他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袖,见她还是毫无反应,只好壮著胆子回了一句:“回禀阁老大人,乔副使他身体有恙,说不出话来,不是故意对阁老大人不敬,还请阁老大人明察。”

“无妨,起来吧。”

上首传来一道矜贵清冷的声音,贺云心头一松,半拖半拽地将乔蓝衣拎起来了。

“爹爹,念念困了。”一道糯叽叽的小奶音响了起来。

这声稚嫩的话语,仿佛春雷乍响于死寂寒冬,瞬间将她蛰伏的思念轰醒。

乔蓝衣再也控制不住对女儿的思念,缓缓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家伙穿藕荷色纱裙,扎着两个小揪揪,发间两只蝴蝶状的绸带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小嘴张得圆圆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瘫在身后人的怀里,显然是已经困狠了。

乔蓝衣强忍住落泪的冲动,目光一转,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里。

远处烛火幽幽,映在宋潇斐眼眸深处,眸光流转,如静水微澜。

烛火的光晕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那身官服在微光下隐隐泛著暗纹,氤氲著摄人威严。

两两相望,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宋潇斐的目光落在乔蓝衣身上很久,良久他才收回了目光,将怀中的女儿轻轻晃了晃,柔声道:“爹爹现在就带你去睡觉。”

一行人离去的步伐渐行渐远。

南直隶总督胡威安去而复返,大怒道:“你们织造局到底懂不懂规矩,宋阁老这次就是为了织造局的买卖来的,通知你们晏织造,这段时间,你们织造局上上下下给我把皮绷紧了,好好伺候宋阁老,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本官唯你们是问。”

说完,不待贺云告罪,便一甩袍裾,气鼓鼓地走了。

几位领头的大官一走,人群呼啦啦地顷刻间就走完了,剩下几个织造局的人,也被贺云遣走了。

漆黑的渡口,霎那间便只剩下了贺云和乔蓝衣二人。

贺云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看着身边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轻叹一声:“走吧,我送你回去。”

冰凉夜色下,是两道互相搀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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