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蓝衣在家歇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再也歇不住了,拄著拐杖复了职。
之前在望云山上养伤的时候,她还困惑怎么后面都没收到晏书澜的回信了,等她回来了才知道,织造局变天了!
文思堂里,新添了一张楠木大案,与原来那张横在同一排,一左一把地并列在西窗下,相距不过咫尺。
一人居左,一身绣了孔雀补子的妆花云龙红曳撒仙姿逸韵,只是人有些胖,没穿出来孔雀的神韵。
另一人居把,穿着一身绣了云雁补子的月白织金白曳撒,眉目隽逸,身姿挺拔,左脸颊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在天启文臣的官阶中,孔雀补子属正三品,云雁补子属正四品。
金陵没有能穿孔雀补子的宦官,乔蓝衣笃定,这人一定是京城里来的。
“呦,这江南的风水就是好啊,瞧瞧你们织造局这一个两个的,啧啧啧,真水灵啊。”
居左的那个红曳撒调笑着开了腔,眯著两只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乔蓝衣看。
乔蓝衣被盯得心里毛毛的,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贺云不动声色地向她跟前侧了半步,帮她挡住了一大半的目光。
“你们听着!”晏书澜向左手边的楠木大案拱手道,“这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李久李公公,你们还不快见过李公公。”
乔蓝衣随着众人一同躬身行礼:“见过李公公。”
“哎,好说,好说。”李久抖著身上的横肉,耸著脖子笑得一抖一抖的。
“李公公上承圣意,领了织造局监工一职,此次前来,便是专为监工这二十万匹欲售往西洋的丝绸。”
晏书澜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量,“以后织造局有关这二十万匹丝绸的一应大小事情,你们无须向我禀报,只需向李公公禀告即可。”
“是。”楠木大案下首,乔蓝衣、贺云等一行人俯身称是。
“哎,我说老五啊。”李久将身子转向把边,笑道,“眼下咱们这织造局,是不是这二十万匹丝绸的事情最大?”
“不错,这二十万匹丝绸事关国计,当然属它最大。”晏书澜应道。
“看来是这个理儿,咱家没理解错。”
李久笑嘻嘻地开口,只是话里的内容却不客气,“那这织造?牌你是不是也应该暂时先交给咱家保管啊,要不然咱家这平常监工的时候,?不动人干活啊,毕竟咱家是个新来的不是。”
文思堂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楠木大案下首站着的一行人等纷纷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晏书澜在李久势在必得的笑容中,缓缓露出了一个小酒坑,一字一句道:“当然!”
乔蓝衣退出文思堂的时候,心里还在疑惑,为何两个多月前,让织造局织二十万匹丝绸的圣旨刚下来的时候,圣上没有派一个监工过来。
而现在一切都步上正轨了,圣上却突然派了一个监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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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谁信啊。
秦淮河边,望江楼上。
还是那个临水雅间,还是那张八仙桌,居中的那些滋补菜色都没变,只是四周比上次多了几道应季时蔬。
雅间里气氛有些沉闷,大家都在闷不吭声地下箸。
乔蓝衣夹了一筷子炒三丝,用眼角余光偷觑这八仙桌上的其他三个人。
她惊奇地发现,原来不止晏书澜,这几个人都一样,就连一向干净清朗的贺云,也没少下箸居中那几道菜。
果然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她只觉一阵酸涩涌上心头,这些被命运阉割的男人们,妄图靠着这等东西来留住男人最后的体面,当真是可怜可悲。
在这个吃人的封建时代,除了龙椅上高坐的那一个,其他任何人都是脚下泥。
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这其中万分之一的艰辛。
一桌席面已到了尾声,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韩淮壬。
韩淮壬举著酒壶,仰脖猛灌雪下浇,那些来不及吞咽的酒水顺着嘴角飞溅,在青曳撒上晕开大片深色水渍。
“憋屈!真他奶奶的憋屈!”
他将空酒壶狠狠砸在案几上,八仙桌桌面发出闷响,离他最近的几道菜都被震得晃了晃。
“他奶奶的,缺织机的时候不来,缺织工的时候不来,现在织机造完了,三千名织工教习结束了,头茬生丝也收上来了,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朝廷这个时候派个监工过来算怎么回事?”
韩淮壬气得牙痒痒的,结果转头四处一看,这一桌上就他在叫苦,其他几个人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他登时更生气了。
“督公,你倒是说句话啊!”他气得大叫。
“吵什么吵!”晏书澜冷冷地看他一眼,“圣上要派谁来,便派谁来,想何时派遣,便何时派遣,一切皆从圣意,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我置喙了?”
这句话不轻,连圣上都搬出来了,可见晏书澜心里并没有明面上这么云淡风轻。
韩淮壬跟了晏书澜十几年,不可能分辨不出他什么时候是不在意,什么时候是真生气。
他老实不少,话音也放轻了,只是心里还有点委屈。
“你说这老祖宗也真是的,咱们每年孝敬他那么多好东西,去年可是整整码了十八条船送过去,咱们都这么诚心了,他在司礼监也不说替咱们照看着,还由著圣上派个监工下来分你的权。”
韩淮壬没说一字,晏书澜的脸色就沉上一分。
然而他却没注意到,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著,就连贺云一直都在给他使眼色他都没看到。
“督公,我老韩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替你委屈,这织造局一直都是你的天下,这突然来了个监工,官还比你大,这叫什么事啊。”
“砰砰砰!!!”晏书澜阴沉着脸,猛地拍向桌面,震得一桌碗碟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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