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1 / 1)

朝歌城的暮色如纱,轻轻笼罩着王宫偏殿。檐角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仿佛在诉说千年的思念。

瑶姬倚坐在青玉榻上,目光落在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上。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儿子,如今已然长大成人。她苍白的手指轻抚过杨戬眉心的天眼金纹,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怕碰碎了这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儿...”她轻呼,声音如同叹息般飘散在空气中,“你长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像你父亲。”

杨戬单膝跪在榻前,看着母亲披着素白纱衣,岁月的消磨带走了她往日的仙光,却磨不灭那双眼中的温柔。此刻那眼中正映着摇曳的烛火,也映着他怔忡的脸。这个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神,此刻却像个迷路归家的孩子。他小心捧著母亲瘦削的手腕,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残留的桃山锁链留下的紫红淤痕。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杨戬突然鼻尖发酸——上一次这样和母亲接触,还是七岁时发烧昏沉,母亲用沾了仙露的衣袖为他降温。

“与为娘说说可好?”瑶姬凝视著杨戬的脸,如同要用目光将这张脸永远镌刻在心间,“那些...我不在你身边的岁月。”

“父亲他...”杨戬盯着雨洼里破碎的灯影,“自从您被带走,再没笑过。”

记忆的闸门缓缓开启。那位曾经挺直腰背教他认书的书生,某夜之后突然佝偻了脊背。七岁的杨戬常常看见父亲对着西窗自言自语,窗台上永远摆着半块未曾吃完的桂花糕——那是瑶姬最爱的点心。

“痛失吾爱,举目破败。”杨戬无意识地摩挲著母亲的手背,那里仿佛还刻着父亲曾经写在所有书简扉页的文字。后来,父亲甚至不再提笔,而是在案头直接刻下这八个字。

瑶姬的指尖陷入衣袖。她想起被押赴桃山那日,透过天兵铠甲缝隙看到的最后景象——杨天佑抱着啼哭的杨婵,另一只手死死拽著杨戬的衣领,眼中满是不舍和绝望。

“妹妹那时才这么高。”杨戬比划著,忽然绽开一抹苦涩的微笑,“总揪着我的头发喊‘大哥背’。父亲病重那会儿,她天天趴在药炉前扇火,小脸都熏黑了。”

杨戬讲述的声音越来越轻,父亲咳血的夜晚,邻居大婶偷偷塞来的炊饼,那个雪天来带走他和妹妹的神秘道人...说到玉鼎真人收他当为徒,瑶姬突然攥住他的手。

“疼吗?”她抚过杨戬掌心练?留下的茧。

杨戬摇头,却想起十五岁那年被天雷劈中脊背的剧痛。当时师父说:“想要救母,先学会挨打。”现在那伤痕早已恢复,他也永远不会告诉母亲。

“对不起...娘该早点挣脱枷锁...”

“不是您的错!”杨戬声音哑得吓人。“天庭习惯把错误推给反抗的人,该羞愧的是制定荒唐规则的那些。”

夜雨渐歇。一缕月光破云而出。杨戬突然单膝跪地,额头抵著母亲的手背:

“孩儿发誓,等做完答应大王的事。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晨露未晞时,瑶姬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杨戬的房门,杨戬正在收拾著行囊,最上面压着一块玄鸟纹玉佩——那是子寿昨夜差人送来的。

“这么早就要走?”瑶姬的声音惊得杨戬手中动作停下。

“西岐路远...”杨戬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不能告诉母亲此行是否凶险。

瑶姬忽然按住他系包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桃山终年不化的雪:“我们才刚团圆,就又要分离吗?”一滴泪从她脸上滑下,“不能晚些再去?”

“西岐局势瞬息万变。”杨戬为母亲拢好肩上的薄裘,“孩儿早去一日,伯邑考便少一分危险。”

瑶姬忽然抓住他的护腕。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住了——那个曾经的仙子却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此刻却像个寻常农妇般拽著即将远征的孩子。

novel九一。com

“娘知道拦不住你。”瑶姬指尖泛起微光,拿出一个平安符。“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二郎。”瑶姬突然唤他乳名,手指轻抚他的脸庞,“娘被镇压这些年,全靠看着云层里偶尔闪过的金光才能熬过来——那定是你开天眼时漏下的。”

杨戬浑身一震,眼中泪光闪烁。他从未知晓,自己苦练神通时的每道眸光,都成为刺透桃山黑暗的星辰,成了母亲熬过漫长岁月的希望。

“去吧。”瑶姬退后一步,周身泛起月华般的清光,“让天下人也看看,我儿眼中金光。”

当杨戬跨出院门时,朝阳正好掠过檐角。他不敢回头,因此错过了瑶姬扶著门框缓缓滑坐在地的背影,也错过了杨婵从一旁冲出抱住母亲的画面。他怕一回头就会改变主意,怕心中的柔软会让誓言化为泡影。

朝歌城头,残阳如血。

费仲扶著斑驳的城墙砖石,指腹摩挲过砖缝里新生的苔藓。远处官道上,无数百姓正化作天地间的黑点。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与尤浑也是这样的小黑点——两个蜷缩在城墙根的饿殍。

“你在看什么?”尤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费仲没有回头,任风掀起他绣著的官袍下摆:“我在看这天下。”

这句话让两人都怔了怔。尤浑踱步到并肩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头两块枣泥糕,还冒着热气。他递给费仲一块,自己那块却只捏在手里。

尤浑突然说,“这可比我们当年分食的半块炊饼味道好多了。”

费仲咬糕的动作顿了顿。记忆里十五岁的三皇子子寿打马而过,狐裘大氅扫落积雪。那少年皇子勒马回望时,他们不会想到,这一眼就改变了两个乞丐的命运。

“曾几何时...”费仲嗓音发紧,“我俩不过是逃荒来的流民。”

城墙下传来工匠们的吆喝声。三百名精挑细选的匠人正在整装,他们要去北海修建新城。费仲盯着人群——似乎看见了当年饿得直不起腰的自己。

尤浑忽然指向远方:“你看那。”

朝阳下,隐约可见学宫的轮廓。不少孩童正在其中诵读《商颂》,稚嫩的声音随风飘荡,其中不乏流民之子。

“不会了。”尤浑捏碎掌心的糕点,碎屑随风散向城内炊烟袅袅的街巷,“有大王在,不会了。”

费仲突然笑出声,一拳捶在尤浑肩上:“好了好了!”他故意拔高音调,像平日谄媚时那般夸张,“我俩不过是大王手下的宠臣,怎么还讨论起国家大事来了?”

尤浑配合地弓腰搓手,瞬间变回那个油滑弄臣:“是极是极!招募工匠可浪费不少时辰了。”他挤眉弄眼,“大王只给了一年期限吧?”

费仲望见北海方向。他整了整官帽,突然正色道:“若我回不来...”

“胡说什么!”尤浑猛地打断,却又在下一刻软了语气,“北海早已安定,你就去修建个城池能有什么事。”

费仲大笑着步下城阶。工匠们立刻围上来,人群如潮水般裹着他往北门涌去。走出很远,他突然回头——

尤浑仍立在城头,瘦削身影被朝阳拉得很长。那人举起酒壶遥敬,袖口露出当年冻伤的疤痕。

“加快行?。”费仲对?行之人高声道,“要赶在明年下雪前回来。”

夜风送来城头隐约的喊声,散碎不成语句,但费仲知道,那定是尤浑在喊:“...早日凯旋!”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