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裂痕初现(1 / 1)

吴悠站在广告公司茶水间,望着窗外陆家嘴的玻璃幕墙森林。

这是她放弃保研后的第三年,从文案助理到独立带项目,总被甲方夸“方案有灵气却不够抓眼球”。

她坚持在古镇项目PPT里塞进王维诗句,却在深夜盯着“首付30万起”的楼盘广告发呆,把计算器按出裂痕。

办公桌上摆着两个文件夹,一个是新接的汽车广告提案,另一个是购房资料。

她伸手将后者推进抽屉深处,就像把某个隐秘的梦想锁进心底。

“小吴,会议室准备好了。”同事小美探头进来。

她放下咖啡杯,整理了一下衬衫下摆。镜面墙倒映出她的身影——

淡粉色衬衣搭配灰色中长半裙,头发清清爽爽的扎个高马尾。

这是她给自己打造的保护色,温和得体,无懈可击。

提案进行得很顺利。客户对“速度与激情”的主题很感兴趣,要求尽快细化方案。

会议结束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打开手机,看到周淮发来的消息:周末来家里吃饭?我妈说好久没见你了。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好”字,又将手机放回包里。

地铁里挤满了疲惫的上班族,她靠在角落,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对面车窗上。

车窗映出她模糊的轮廓,恍惚间与上周在周淮办公室看到的场景重叠——

那个?顾兮婷的女生,穿着香奈儿的套装,妆容精致,正撒娇着要周淮帮她修改论文。而周淮无奈地笑着,眼镜后的目光透著温柔。

吴悠看着顾兮婷精心卷过的发梢垂在周淮肩头,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回大学的时候。

那时他总说她的文字像弄堂里的金银花,如今他的金丝镜框却倒映着少女指甲上的闪钻美甲。

他们也曾在旧书店角落分享一副有线耳机,坂本龙一的钢琴曲淌过《广岛之恋》法文原版书脊。

吴悠的帆布鞋尖蹭着他沾满粉笔灰的牛津鞋,听见他说:“你该去巴黎七大读比较文学。”

这个梦终止在大三寒假的深夜。

母亲在纺织厂晕倒的诊断书撞碎窗台上的星砂许愿瓶,吴悠把考研资料卖给收废品站那天,转身扎进广告公司提案的汪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颗鸡蛋和一把蔫掉的青菜。

周淮总说她不会照顾自己,每次来都要带一堆食材塞满她的冰箱。

现在想来,那些关心或许只是习惯,就像他习惯性地对每个学生都温柔以待。

手机震动,是房东发来的消息:下个月房租要涨500。

她攥紧手机,轻叹一口气。这些年她拚命工作,省吃俭用,存款却始终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

而周淮,他住在市区的家里,从不用为这些发愁。

叹气归叹气,工作总归还要做完。吃完胡乱煮的一碗快速面,碗也来不及洗,她就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修改提案。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想起小时候在家乡小镇纺织厂居民区的生活。

一家三代六口人挤在不到七十平的老房子里,她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在阳台上搭一张折叠床。

夏天的闷热还能够忍受,每到冬天,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作业本哗哗作响。她得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死死压住纸页,才能不让风把本子吹跑。

台灯的光昏黄而微弱,照在她冻僵的手指上,像是给它们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母亲值夜班的纺织机轰鸣声透过薄墙传来,规律的节奏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夜曲。

多少个夜晚,瘦小苍白的她蹲在煤炉边,用火钳架著不锈钢饭盒加热吃剩下的饭菜,手里捧著书本,心里却想着一定要考出去,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凌晨两点,她终于完成最新的一版方案。

关掉电脑,她走到窗前,远处的外滩灯火通明,黄浦江上游轮缓缓驶过。

这座城市永远光鲜亮丽,却从不属于她这样的人。

周六傍晚,吴悠提着血燕盏礼盒站在周家门前。大门的铜质门把手凉意沁骨,雕花铁门缝隙里漏出钢琴声,是肖邦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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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齂退休前是音乐教师,总喜欢说钢琴是生活最好的馈赠。

她低头看了眼黑色丝绒裙摆上沾到的地铁口飞尘,忽然希望此刻真的下场雨。

“小吴来啦!”周齂开门时,翡翠镯子磕在门框上,“叮”的一声。

玄关镜里映出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发梢卷度与客厅那尊巴卡拉水晶天鹅如出一辙。

“外头冷伐?快进来坐。”她接过吴悠手中的礼盒,眼神不经意地瞥过标签,随手就将礼盒放在了鞋柜旁,客气地说:“下次来不要带东西了,太见外了。”

餐厅飘来菌菇鸡汤的香气,吴桑一眼看见料理台上印着“顾氏农庄特供”的竹篮。

周淮的姐姐周芸正用鎏金勺搅动汤盅:“小婷家送的松茸,说是今早空运来的,新鲜的勒。”瓷勺碰壁声清脆,像在敲打算盘珠子。

六菜一汤铺满花梨木转盘,周淮替她拉开座椅时,袖口掠过她耳垂。

这个动作他做了七年,从复旦大学食堂到普林斯顿大学附近的西餐厅,此刻却在描金餐具的衬托下显得陌生而笨拙。

“说起来,小婷这孩子真是灵的很哦,”周齂舀来一勺松茸鸡汤,“听说她这次画展叫.....好像叫数学与缪斯,对伐?”

周齂询问的目光看向周淮,“还说呀,想请小淮当学术顾问呢。”

周淮的筷子在东星斑上方停滞半秒:“妈......哪有什么学术顾问......只是给些专业建议......”

“要不是你上半年给她补习数学,她哪能考上复旦?”周芸转动红宝石戒指,钻石耳钉闪耀着璀璨星芒,“顾家可是记着这份情,不然我哪能这么快升到副总?”

吴悠的银筷在蟹粉豆腐上划出细痕,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场景:顾兮婷的香奈儿套装几乎贴在周淮的手臂上,嘟著蜜粉色的嘴娇声问“周老师,你说黎曼猜想到底是不是爱情函数嘛”。

“说起来也怪,“周芸抿了口红酒,“小婷学美术的,选修课偏要选小淮的数学课。“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弟弟,“你可得多关照人家。”

周淮挽起袖子,低头拆解螃蟹,蟹钳“咔”的一声断裂,汁水溅到了他的格子衬衣上,他用眼神制止了周婷想要帮他擦拭的手。

“尝尝这个。”周淮将蟹肉放进吴桑碗中,指尖残留柠檬洗手液的酸涩。

吴悠忽然想起彼时还是汉语言文学大一新生的她,也曾经把《数学分析》藏在《古代汉语》之下,在夜色的遮掩下偷偷混迹于各大数学论坛。

图书馆老旧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泛青的眼睑,那些扭曲线段在草稿纸上蜿蜒成迷宫,她笨拙地追着周淮留在论坛的解题思路,如同追逐月光的蜗牛在方?式森林里跌跌撞撞。

那个时候,18岁的吴悠记着21岁的周淮说过的每一句话:

“数学是宇宙最美的语言。”

“每个公式都是一首未完成的诗......”

“公示文件下来了。”周父摘下老花镜,指节敲了敲印着复旦抬头的信封,“小淮下个月就是副教授了。”

信封纸袋边缘蹭到桌角的红酒瓶,在印花桌布上显现出暗红色水渍。

“小吴呢,最近工作还顺当吧?”周父突然转向正在剥虾的吴悠。

虾壳在指缝间裂开时发出细响,昨夜键盘荧光里飞舞的策划文案还在视网膜上残留着重影,但这显然和周家人此时的喜悦氛围并无丝毫关联。

“嗯,挺好的。”吴悠将晶莹的虾肉放进周淮的碗里,微笑着回答。

周淮看向她的眼睛,桌下的手悄悄握住她,将话接了过去:"广告公司最近是不是要冲年度指标?悠悠忙得又瘦了。”

他袖口露出的卡西欧表带磨得发白,那是吴悠用第一笔年终奖买的礼物。

瓷盘与玻璃桌相碰的脆响中,周齂忽然起身拉开冰箱:“哎哟,小婷妈妈送的进口车厘子忘了拿......”

离席时钢琴曲换成《月光》,周齂轻拍她手背:“就当是自己家,常来吃饭。”保养得当的掌心温热柔软,就像每次吴悠来吃饭时她端出的热汤——

看似亲近,实则隔着炖盅蒸腾的雾气。

临走时,周齂把没拆封的血燕盏礼盒塞回吴悠手中:“带回去吃呀,你们年轻人工作辛苦,需要补一补。”翡翠镯子又碰在塑料提手上,发出清脆的响。

电梯里,周淮将她怀里的礼盒接过去:“悠悠,别在意,我妈退休前是中学音乐老师,总把自己当指挥家。”

“指挥家需要精准的节奏感。”吴悠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叹了口气,“可惜......生活不是五线谱。”

周淮把礼盒放在地上,忽然扳过她的肩:“悠悠,你永远都是我的绝对音准。”

地铁末班车呼啸而过,吴悠靠着玻璃窗数广告牌。

某处新盘亮着“尊贵私邸”的霓虹,她摸到包里皱巴巴的购房意向书。

周淮发来消息说下周陪她去逛宜家,而她知道他永远不会懂,为什么有人宁愿背负三十年贷款也要在房产证上写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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