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在凌晨发出细微嗡鸣,周淮的微信背景图在冷光屏上忽明忽暗——
那是普林斯顿冬雪中的教堂尖顶,照片里脸冻得泛红的吴悠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眼底溢出的爱意快要把纷飞的大雪融化......
2012年平安夜,普林斯顿暴雪封城。周淮在机场狂奔时,羊毛大衣还沾著粉笔灰。
航站楼角落里,吴悠正用冻红的手捧著完好无损的凯司令白脱奶油蛋糕——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吴悠自己从小到大过生日都是吃的这一款蛋糕。
而这一刻,吴悠捧著蛋糕穿越半个地球的漫天大雪来到他的面前......
“周淮,生日快乐!我按你教的计算时差,应该没......”羽绒服裹住她的瞬间,他尝到她发梢的橙花香。
普林斯顿大学附近的小公寓里,微波炉转着最后一份蝴蝶酥,他们在玻璃窗上呵气画爱心,冰花顺着“周淮大笨蛋”的字样流淌。
这是他们异国恋的第三年,她打着三份工攒机票钱,他实验室的储物柜里塞满越洋信件,邮戳连起来能绕地球两周。
文学院那支蘸着墨香的百合,用信笺绣出经纬度的情诗,将爱意写成二十一世纪最古典的情书。
顾兮婷此时发来第十七条消息:“周老师,这个黎曼ζ函数的可视化效果可以再浪漫些吗?”配图是她在草稿上画满的爱心。
周淮的手指悬在微信对话框上方迟迟未落......
三周前,周芸第一次提起画展的事。她在周家的四人群里发了条链接:“兮婷的画展需要学术顾问,小淮你考虑下?”
周淮当时正在实验室,随手回了个“忙”。
没想到第二天,周芸直接杀到学校来找他。
“顾兮婷的舅舅是文化基金会理事长!你知道顾家给文化基金会投了多少钱吗?”
她将一叠资料拍在办公桌上,“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对我们公司有多重要!”
周淮皱眉:“姐,我是数学老师,不是艺术策展人。”
周芸的钻石尾戒在策划书封面上敲出残影,“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啊?”
她忽然轻笑:“听说吴悠又拒绝了你给他弟弟报的研学旅行?倒是和她当年不要你资助她读研一个做派......小淮,你也想学她那份假模假样的清高?”
周淮手中钢笔蓦地顿住,他不由地想起大四那年暴雨夜,吴悠攥著广告公司录用通知站在宿舍楼下给他打视频,发梢滴著水却满脸雀跃。
“上海房租太贵了,等你回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夜色中她身后梧桐树影摇晃如深海,吞没了本该属于巴黎七大的文学星辰。
“你还真以为她是清高啊,我告诉你小淮,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拧巴。”周芸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
“她弟弟明年高考?小镇上那所纺织厂子弟学校......哼......能有什么出息?”
听到“纺织厂子弟学校”这几个字,周淮眼前突然浮现第一次见到吴悠时,她背的那只帆布包,洗得发白的袋角绣著“东门纺织厂子弟学校”,针脚细密如她演算时的草稿。
若?年后他依然会反复回忆那一天,少女脸上的红霞是温柔、热闹、绚烂、美好的具象化。
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此刻耳边的喋喋不休震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姐,这跟悠悠有什么关系?完全是两码事......”
“少给我装糊涂!王院长很看好这次合作。”周芸打断他,“你不想评杰青了?”
周淮眉头紧锁,用手揉着太阳穴,想起上周在院长办公室的情景:
王院长微笑着递来大红袍:“小周啊,产学研结合是大趋势,你这个策展顾问得当好啊!”
茶香氤氲中,他看见墙上挂著的“杰出青年教授”公示名单。
画展开幕前夜的月光像把银梳,将云层梳成细密的愁绪。
周淮对着展陈方案发呆,顾兮婷的语音消息带着撒娇的颤音:“周老师,你一定要穿我送的西装哦~”:
衣柜里那套深灰色阿玛尼西装三件套熨烫得笔挺,旁边纸盒里躺着吴悠去年送的星空领带,蓝丝绸上绣著参宿四,是他们看完《星际穿越》后一起去买的。
手机亮起时,周淮正无意识地摩挲著领带内衬的缩写刺绣。
吴悠的消息简短如旧:“还在实验室?”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又开始明明灭灭,最终只跳出一句:“天文馆新换了穹顶投影。”
恍神的一瞬间,他想起某次看见她独自站在光华楼前等他下班,洁白的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像片无处停泊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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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里突然就有点心疼,那个时候怎么没有把她拥进怀里。
“好,等忙完这阵,我陪你去”按下发送键时,周淮把“想你”改成了“早点睡”。
删掉的两个字在黑暗里凝成水雾,和草稿纸上被橡皮擦糊掉的心形痕迹重叠,在今晚繁星隐匿的夜色中渐渐凉透。
吴悠盯着手机屏幕,周淮那句“早点睡”像根刺,扎得她心发慌。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著桌角,木屑刺进指甲缝里也顾不上疼。
七年恋爱积攒的默契让她能数清他每次删掉的话——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多久,他大概就删掉了多少字。
手指悬在键盘上打转,最终她猛地将手机倒扣在书桌上,一个字也没有回。
这些年躲躲闪闪的推拒,是不是逐渐把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磨暗了?
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回避他提起想和她一起回湖北老家见父齂的话题了。
每次他试探性地问起未来,她总是用工作忙、还没准备好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并非是她不想和他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相反,她做梦都想和他有一个家,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回三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适逢周淮回国,她第一次去周淮家,周齂倚在真皮沙发上,手里端著描金边的骨瓷杯,嘴角挂著若有似无的笑容。
“小吴是湖北人?”周齂把杯子往鎏金茶托上一搁,杯底碰出清脆的响声。
“听说你们湖北姑娘出了名的精明能干,”她忽然倾身向前,腕间的镯子滑到小臂。
“我们家这套房子还不错吧?一?七十平呢,客厅浴室铺的都是进口大理石。你们要是结婚啊……”
周齂的尾音拖得很长,像根丝线吊着人的心肝,“可比那些挤在嘉定、松江的外地小夫妻强多了,你说是不是?”
“阿姨,我现在才开始工作,没有想那么远……”
“那是……那是……现在就当是谈朋友嘛,年轻人,就是需要多接触一些朋友的。”
周齂拉着她的手,笑意盈盈的眼底是深不可测的轻蔑,“小吴啊,你现在和小淮就先当朋友处好了,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啊,对伐?男孩子嘛,总归是不吃亏,你是小姑娘,要在乎名声的。”
吴悠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来周淮家是这样的场景,仿佛一秒穿越进了八点档狗血剧情中。
可惜的是自己扮演的并不是一言不合就拍案而起的江湖儿女,只好顺着周齂的话尴尬点头,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妈,你还记得我那个高中同学姚斌吧?”周淮的姐姐周芸突然截过话头。
“记得记得,长得蛮帅气的小伙子,他怎么了?”
“最近和老婆闹离婚争房产呢,女方是外地的,最后连个厕所都没分到。”
说到这里,齂女俩相视一笑,“当然小吴你不是那种人。”
“妈,你们跟悠悠说这些干什么?”周淮终于皱着眉从书房走出来了。
“小淮你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苦,我和妈当然是希望你以后能够过得舒服些……”
“我和悠悠当然能把日子过好!”周淮坐到吴悠旁边,将她无处安放的手握得紧紧的,一脸不耐地打断周婷的话。
“我去看看燕窝好了没,”周齂起身去厨房端来燕窝羹:“小吴啊,这燕窝是印尼直邮的,炖了好几个钟头呢,对皮肤好,你们小年轻平时舍不得吃吧?快趁热多喝点。”
吴悠看着勺柄上蒂芙尼的logo,忽然觉得那碗燕窝羹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勉强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苦涩却一下子漾到心底。
那一刻,她暗暗下定决心:“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样才能平等的站在周淮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此刻购房合同扉页的钢印微微凸起,指腹摩挲过“吴悠”二字时泛起细噸的战栗。
衣柜深处藏着的钻戒兀自在黑暗中闪耀着暖光——那是去年周淮偷偷量她指围时,她装作不知情偷偷记下的尺寸。
再等二十三天,等银行放款的红章盖下去,她就能捧著新房钥匙站在他面前。
这次她要抢先说出那句“我们结婚吧”。
她要看着他的惊讶的样子,红着眼睛拥吻她。
她要让他看见钥匙扣上特意定制的参宿四吊坠,和当年领带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这颗恒星距离地球642光年,光芒要穿越六个世纪才能抵达人间——
就像她这份感情,在现实的引力场里咬著牙穿行了这么久,终于要落到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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