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零七分，吴悠终于等到了苏丽娜。
她站在半岛酒店大堂的罗马柱后，看着电梯间的数字缓缓跳到“1”。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踉跄著走出来。
苏丽娜裹着那件皱巴巴的白色西装外套，左手死死攥著领口，把手拎着一只断了跟的Jimmy Choo，鞋面上镶嵌的水钻在晨光中支离破碎地闪烁著。
吴悠的呼吸一滞。这和她记忆中那个站在三行诗颁奖台上的苏学姐判若两人。
那时的苏丽娜总爱穿白色连衣裙，站在阳光里像一株挺拔的白玉兰。
而现在，她走路的姿势明显不对劲，左腿像是使不上力，每走一步都要微微停顿。
“学姐。”
吴悠的声音让苏丽娜浑身一颤。她猛地回头，散乱的卷发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吴悠这才看清她脖颈上未消的淤青，在酒店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骇人的紫红色。
“等一下！”吴悠快步上前，在旋转门前拦住她。
苏丽娜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西装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迅速拉高衣领，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认识吗？”
吴悠慌忙从托特包里取出那本边角泛黄的《荒原》，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露出里面的签名：“F大第五届三行诗比赛，你给我颁过奖。”
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飘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照片里的苏丽娜站在F大图书馆的台阶上，穿着那条纯白色的棉布裙子，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颁奖典礼结束后，你和我一起走回宿舍，你说你要毕业了，很多书带不走，问我要不要。”
“这些书我一直带在身边，你看看上面还有你写的一句话，给最有天赋的学妹，愿诗歌永远是你灵魂的庇护所。”
苏丽娜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吴悠以为她不会回应。
突然，一滴水珠落在照片上，晕开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日期。
“你认错人了。”
“学姐……”
“别这么叫我。”
苏丽娜打断她，转身推开旋转门。晨光中，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吴悠快步追上前：“学姐，那天夜里我们走在学校礼堂旁边的梧桐道上，你说羡慕我，说我既有最灵动的文笔，又有最纯粹的恋人……”
她将《荒原》紧紧按在胸前，“可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写过无数商业文案，却再写不出一句打动自己的诗。我和当年的恋人……也分开了……”
旋转门缓缓转动，将晨光切割成碎片。吴悠伸手按住玻璃：“学姐，我们都可能经历事与愿违，最终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可能离最初的梦想越来越远。”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出痕迹，“但那个站在阳光下、相信诗歌与远方的自己，永远都住在我们心里。”
苏丽娜缓缓抬头，晨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她嘴角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你说的这些……太奢侈了。”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但还是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记得你，吴悠。”
吴悠的目光突然凝固在苏丽娜露出的手腕上，那里有几道新鲜的伤痕，最深的一道已经绽开皮肉，血迹在风衣袖口洇开暗红的痕迹。
她下意识抓住苏丽娜的胳膊，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学姐，我们先去医院。”吴悠的声音发紧，“你的伤……需要处理。”
苏丽娜想要抽回手：“不用，我家里有药……”
“伤口会感染的！”吴悠不由分说地拦下一辆计程车，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就当……就当是陪我去。我昨晚在这儿等你，胃疼了一夜，正好也要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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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内，苏丽娜靠在窗边沉默不语。
吴悠透过后视镜，看见她终于妥协般闭上了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
车窗外的城市渐渐苏醒。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温柔地抚过苏丽娜紧绷的肩线。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被晨光勾勒的侧脸依然美得惊心，却带着支离破碎的脆弱。
“师傅，”吴悠压低声音，“麻烦去?济医院。”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覆上苏丽娜搁在座椅上的手背。那只手冰凉得不像活人，腕间的伤痕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吴悠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指轻轻一颤，却没有抽离。这个细微的回应让她鼻尖一酸。
就像那年文学社招新时，大名鼎鼎的苏学姐接过她小心翼翼递过去的诗稿后，那个鼓励的轻握。
?济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
苏丽娜安静地坐在诊疗床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偶。
棉球蘸着碘伏擦过她手腕的伤口时，她的睫毛都没颤一下。
吴悠站在一旁，看着医生一层层揭开那些狰狞的伤痕——有些是新鲜的齿痕，有些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深处几乎能看见泛白的皮下组织。
“需要打一针破伤风。”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还有这些……最好做个伤情鉴定。”
苏丽娜摇摇头，宽大的病号服滑落肩头，露出更多青紫的痕迹。
吴悠别过脸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些伤痕在她眼前扭曲变幻，拼凑出一个个可怕的画面：水晶杯砸在墙上的碎裂声，皮带扣落地的脆响，还有黑暗中压抑的呜咽……
注射室里，苏丽娜突然开口：“对了，你怎么会在半岛？”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正在看药单的吴悠浑身一僵。
吴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药单边缘，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昨晚……”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避开苏丽娜的视线，“送一个朋友去酒店。”
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你正好看见你进去，觉得……你状态不太对。”
她停顿了一下，“就在大堂等了一夜。”
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轻响。
苏丽娜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语气里却带着久违的温柔。
“自己生活费不多，还省下来去给学校图书馆后面的流浪猫买猫粮买罐头，吴悠，这些年，变的只有这个世界，你一点都没变。”
“学姐可不是什么流浪猫，学姐是图书馆后门那株白玉兰。”吴悠微笑着说。
手机在寂静的病房里突兀地震动起来。
苏丽娜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瞳孔微微收缩。她修长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要接吗？”吴悠轻声问道。
苏丽娜深吸一口气，终于划开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吴悠看见学姐的指节突然泛白，死死攥住了被单。
“我在家。”苏丽娜的声音异常平静，“没事。”
她的目光扫过病房门口，突然压低声音：“不……你不要来。”
通话结束的瞬间，病房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
苏丽娜猛地抬头看向门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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