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爸。”
父亲陆明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从报纸上方扫过来，声音不咸不淡，
“科研所加班？”
“嗯，新项目卡在纤维强度测试。”
陆沉舟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我先上楼了。”
“坐下吃点。”
陆明远折起报纸，指了指桌子上的酒酿汤圆，
“你妈在海南出差，特意打电话让张婶做的。”
陆沉舟脚步一顿，父亲很少这样要求他同桌吃饭。
他沉默地坐下，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天和你们夌所长吃饭。”
陆父突然开口，“他说你那批广交会残次品的报告很有见地。”
陆沉舟的勺子停在半空。
陆父慢条斯理地搅动圆子，“你从哪儿弄来的样品，你不是一向只对数据研究感兴趣的吗？”
陆沉舟声音平静，“朋友帮忙。”
餐厅吊灯在父子之间投下锐利的阴影。
“朋友？”
陆父抬起眼皮，“是那个让你半夜惊动刘副局的朋友？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拿作风问题做文章？”
客厅里的座钟突然敲响，午夜十二下的回声在父子之间震荡。
陆沉舟就知道，这碗酒酿丸子，不是那么容易下咽的，父亲知道得比预想中更快。
他放下勺子，他索性摊牌，
“是相亲对象，就是您让我去见的那位。”
陆父眉头皱成川字，“王厂长家的女儿？”
“不，是王丽娜找来应付我的姑娘。”
陆沉舟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毕竟外界都传咱们家成分不好。”
“胡闹！”
陆明远声音陡然拔高，
“你爷爷的问题早就翻篇了！我们陆家世代书香。我让你去相亲是给夌所长面子，王家本来就配不上我们陆家，更别说弄来个冒牌货！”
陆沉舟一下又一下搅动着碗中的汤圆，没有吭声。
他看了眼陆沉舟，“趁早断干净，少和这些人交往！”
“没交往！”
陆沉舟淡淡说道，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明远这才放心下来，推了推眼镜，
“这就好，以后也不要来往了，你要清楚自己的定位，我们家的定位。下周你爷爷老朋友的孙女从美国回来，斯坦福的材料学博士......”
陆沉舟突然抬头打断他，“我说「没有交往」，是人家姑娘没那个意思。”
空气瞬间凝固。
陆父的脸色变得铁青，“你为什么意思？未必你还真想和那个摆地摊的……"
陆沉舟正要开口，张婶慌慌张张跑进来，
“少爷，门口有个...有个穿夹克的男同志找您。”
“皮夹克？”
陆沉舟皱眉起身，透过纱窗，能看到周野正烦躁地在大门外踱步，寸头在月光下泛著青茬。
novel九一。com
他抬头看见陆沉舟，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陆沉舟心下一沉，周野大半夜找到他家门口了，莫非是陈锦绣出什么事儿了？
他顺手抓起外套，慌忙转身就出去了。
陆明远看着儿子的背影，又看了看楼下流里流气的周野，气得声调都变了，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天都和些什么人混到一起了！”
—
陆沉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口，一把拽开铁门，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锦绣出事了？”
周野咧嘴一笑，月光下那颗虎牙闪著狡黠的光，
“慌啥？绣儿好着呢。”
他凑近压低声音，“我刚听强子说，秦明月那婆娘又来了，明天要带绣儿去和平饭店相亲。”
陆沉舟唇角一勾，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平静说道，
“所以呢？”
周野手舞足蹈地比划，“那港商可了不得！听说有侨汇券能买十台彩电，深圳还有厂子……”
陆沉舟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
“说重点。”
“装什么啊装，”
周野嘴里咬著根草，“我知道，你也喜欢绣儿，这种时候，咱俩不就应该联手吗？”
陆沉舟冷嗤一声，理了理袖口，看来这个港商的确让周野倍感危机。
周野感觉自己嘴都要说干了，陆沉舟居然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就来气。
他拽着陆沉舟的胳膊说道，
“你可想好了，那姓林的要是带绣儿去深圳，你这辈子都见不著了！”
陆沉舟眸色一沉，仅仅是这种毫无根据的假想，都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见陆沉舟终于有了反应，不再是那副讨打的假正经的样子，周野趁热打铁，
“老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暂时休战，一致对外。”
梧桐叶沙沙作响。
陆沉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剔眼看他，
“她那天说了，只是当去认识一个朋友而已，你想做什么？”
周野一下就急了，扯著嗓子嚷道，
“她认识这么多朋友干嘛？有你有我还不够吗？见一面又招一个回来怎么办？我们不能再让绣儿身边有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招人。”
他还怕陆沉舟失忆似得，再次强调，
“你可别忘了，你俩就是相亲认识的！”
这句话算是打蛇打到了七寸。
陆沉舟沉默了，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周野的猜测，合理性到底有多高，他就是亲身经历者。
“你就不怕她被花言巧语骗了？他俩都是做生意的，到时候那香港佬给她说说什么生意经，财富论，两人一下找到了共同话题，相逢恨晚，老陆，到时候就晚了！”
周野越说越激动，滔滔不绝地阐述着他的计划，“明天我们一起去和平饭店，到时候你就说机器有问题，让她回去看看，把她带走……让那港商知难而退。”
陆沉舟指尖微微发颤，他居然越来越觉得周野这个只会挥拳头的莽夫，今晚出奇地逻辑清晰，思维敏捷。
夜风的凉意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轻咳两声，拉回自己的思绪，
“好了，你快回去吧，别干无聊的事情，我相信锦绣，她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说完，便转身进屋了。
周野看着陆沉舟的背影，实在忍不住tui了一声，
“你就装吧，老子不信你今晚睡得着！”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