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暴雨,送走了夏日的暑气,也带来了第一场秋日的凉风。
在暴雨里当差,实在是个苦差事,林月鸣安排张叔日日去给围守武安侯府的禁军们送热食,送热水,送雨具,秋风起了后,又送晚上能裹着御寒的披风。
带队的旗总也不能不收,这么多兄弟眼巴巴在雨里淋著,他若是刚正不阿了,兄弟们就得白白受苦,可不就遭人恨,说不得被人在背后下黑手打一顿。
收了东西,得了好处,说话就不会硬气。
旗总底气不足地问张叔:
“你们家掌柜是想干什么呀?放人出来可不行,我要跟着掉脑袋的。”
张叔老实巴交地:
“官爷,咱就想给里面人送点吃的。”
旗总一拍大腿:
“嗐,就这么点子事儿!我还当什么呢,送送送,上面的人只说不能出来,又没说不能送东西,坐牢还能送牢饭呢,总不能让人饿死,送吧送吧。”
于是张叔每日除了给围守的禁军送吃的,也给武安侯府的送吃的,送用的。
每天早上,当着围守禁军的面,张妈妈爬到后院墙头上,?著能传八条街的大嗓门,正大光明地跟张叔接头,报菜名,找张叔要东西。
有时候江宁馋了,也跟着趴墙头点菜,今日要个冰酪,明日要个糖炒栗子的,后日要个桂花糕的。
负责守卫的禁军兄弟眼巴巴看着,听着她们在那儿报菜名,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张妈妈一点不避讳,?著嗓子问道:
“军爷,中午吃红烧肉还是吃猪肉炖粉条?”
禁军们转过头,咽了咽口水,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就没人敢接话。
既没人说话,张妈妈当场拍板:
“那都做了,张叔,再多买半扇猪。”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武安侯府的角门开了。
守角门的禁军吓一跳,举著长枪,警惕看着,说道:
“干什么,干什么,进去,进去!啊,好香!”
几个小厮,推著几个木桶出来了。
里面有香喷喷的红烧肉,猪肉炖粉条,白米饭,小青菜肉丸汤。
张妈妈手里拿了个大?子,哐哐敲木桶:
“军爷们,开饭了啊!”
太香了!
果然是大户人家,这么大块的肉!
守门的禁军肚子咕噜咕噜叫,不敢自作主张,把旗总叫了过来。
旗总围着木桶转了转,问张妈妈:
“这位妈妈,你们侯爷都要秋后问斩了,你还有心思做红烧肉呢?”
张妈妈先拿了个大碗,给旗总打了碗汤,递给他:
“军爷尝尝。”
大中午的,怪香的,比啃干粮好多了。
旗总不由自主地就接过来,喝了一口:
“好喝!”
张妈妈又拿了个大海碗,先打了半碗白米饭,然后左边盖一半红烧肉,把边盖一半猪肉炖粉条,盖得满满当当,连筷子一起递给旗总:
“这不还没斩呢嘛,天地地大,吃饭最大,再怎么样,饭总要吃的,是不是军爷?以前在北疆,前面打仗咔咔砍人,咱们后面该做饭还得做饭,有次我煮汤煮一半呢,一颗人头就飞汤里了,我不还得捞出来……”
旗总本喝着汤,听到这里,一口喷出来,喷得满地都是,惊恐地看着那盛汤的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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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本来围过来想吃肉的禁军们也连退几步,惊恐地看着张妈妈。
张妈妈接着敲木桶:
“我说以前,以前,开饭了啊,还有谁要?”
旗总都喝过汤了,有人带头,禁军们一拥而上:
“我我我我我我!”
“走开,走开,我先来的!”
“谁抢到算谁的,嘿嘿,真香!”
……
武安侯府那边热火朝天地聚众抢饭,商家香铺这边,林月鸣正一个人在书案前写文书凭证。
陆辰虽说了会让林月鸣见江升,但又没给个准日子,林月鸣总不能就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总得自己想办法。
秋风都起了,离秋后问斩没多少时日了。
陆辰不给她写文书凭证,她就自己写。
反正馆阁体,大家的字迹都差不多,林月鸣对照着陆辰给的香户凭证,模仿他的笔迹写。
正写着,一阵咚咚咚咚的上楼声从门外传来。
施念齐是要走南闯北的人,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穿着的靴子底得是厚底,踩在木板上尤其响。
每次听着这咚咚咚咚的声音,林月鸣就知道,是她来了。
果然,房门猛地推开,施念齐冲进来,扑到她桌案前,问道: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男人出事了?”
林月鸣正写在关键处,没有理她。
施念齐也不恼,踱步到她身后,看着她写的文书:
“我的天,这落款,你这是要伪造文书闯诏狱劫囚吗?”
林月鸣写完陆辰的落款,小心翼翼地把文书摆在一边,从桌案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印盖了上去。
以前在陆家管家的时候,有些对外的文书,官府不认女人的印,得盖男主人的印,陆辰就专门留了一个小印给她。
离开陆家的时候,这个小印混在她自己的印章里带了出来,前几日她才翻出来。
全部弄完了,林月鸣举起两份文书给施念齐看:
“能看出不同吗?”
施念齐摸著下巴仔细看了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一模一样!厉害!”
施念齐这个见多识广的人都认不出来,诏狱的守卫就更不可能认出来了。
林月鸣做香铺生意,日常总是绕不开和最末流的小卒小吏们打交道。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盖因小卒小吏们掌管着最末端的执行,很多找达官贵人办不成的事儿,找到对口的小卒小吏却能报成。
这其中最关键的门道就是,得让这事儿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不过小事儿一件,又让办事的人能得了好处。
林月鸣准备文书只是为了让程序看起来正规些,守卫的心理压力小,只要守卫觉得这是小事一件,?意的可能性就大很多。
抬抬手就有银子拿,又没什么风险,谁会不愿意干呢?
毕竟送个吃的能有多严重?又不是放人出来,饭总是要让人吃的嘛。
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进去能有多严重?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还能劫囚不成,总不能真让人断了后嘛。
林月鸣一边把文书并几张银票放匣子里收好,一边问施念齐:
“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是找我什么事?”
施念齐在林月鸣这里,一下是自给自足的,也不用林月鸣招待,自拿了茶壶给自己倒茶喝,说道:
“就上次问你那事儿,我再问问你,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我找算命的算了个时辰,八月十六辰时三刻开船最好,我就那个时候从通州走,你上次不是说想去三佛齐嘛,要不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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