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回来之前在做什么?”
伊桑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病床边缘的金属栏杆,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他微微侧头,墨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泽。
视线对面,凌渡那双与伊桑一模一样的黑色的眼眸中闪烁著小心翼翼的期待,却又带着几分犹豫,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时刻。
伊桑注意到孩子这些小动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原本噷叠的双腿舒展开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他伸手将额前散落的黑发随意拨到耳后,露出那双与凌渡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睛,只是他的眼神更加温和,像是融入了星光的夜空。
一个简单的接触,伊桑和凌渡的关系似乎亲近了很多。
起码,凌渡没了之前的紧张。
“我第一次穿越的时候,正在开会……”
伊桑的声音带着几分怀念的沙哑,他眯起眼睛,仿佛透过病房洁白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做出翻阅文件的动作:
“一睁眼就看到你雌父了,那时他真的很呆……”
说到这里,伊桑突然轻笑出声,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整个人都沐浴在甜蜜的回忆中。
凌渡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看到父亲说到“雌父”时,那双墨眸中流转的光彩比最昂贵的宝石还要璀璨。
伊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描绘著什么,可能是记忆中爱人的轮廓。
凌渡注意到父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烁著温柔的光芒,那金属表面已经被摩挲得无比光滑,显然是被主人经常触碰。
“傻乎乎一只虫……”
伊桑继续说著,声音越来越轻,尾音几乎化作一声叹息。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遮掩住眼中汹涌的情感。
但很快,他又抬起眼,嘴角挂著狡黠的笑意,像个分享秘密的少年。
凌渡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他看到父亲讲述时微微泛红的耳尖,听到那故作轻松的语气下掩藏不住的深情。
伊桑说到某些片段时,会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触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味某个吻。
这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卷,远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更能打动人心。
省略掉那些无聊的?治斗争、权势争夺,伊桑给自己的孩子讲了一个甜甜的恋爱故事。
很显然,伊桑的办法很管用,凌渡听完后就主动提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那您天天和雌父谈恋爱,是怎么让之前的帝王让位给雌父的?”
凌渡微微前倾身体,双手噷叠放在膝上,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问完后,他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墨色眼眸中闪烁著好奇与困惑。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而后他眨了眨眼,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伊桑:“…………那些不重要。”
他摆摆手,动作有些夸张,像是在驱散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他的眼神飘向窗外,明显是在逃避这个话题。
凌渡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理解,但选择尊重。
他注意到父亲说这句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抚摸著左手腕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凌渡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可能有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便体贴地没有追问。
若是凌渡了解他父亲的世界,就会知道,对方的这种做法是标准的“秀恩爱”。
想到这里,伊桑突然笑出声来,他摇摇头,银色的耳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灯光下划出细小的光痕。
可惜,活了三千多岁的凌渡啥都不知道~
他困惑地歪了歪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完全不像是经历过漫长岁月的修士。
“说说你,我也很好奇你之前的生活呢。”
伊桑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一条腿盘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著下巴,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干原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有飞机吗?那里只有人族吗?”
凌渡注意到父亲问这些问题时,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像个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
那双黑眸中闪烁的光芒让凌渡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满天星辰时的震撼与喜悦。
“我就是一点点摸索,然后学了?法。”
凌渡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他垂下眼帘,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微微发白。
十四个字就概括了自己三千多年的修炼生涯,这让他感到一丝荒谬:
“那边除了人族,还有魔族、妖族等等种族。”
凌渡继续道,声音渐渐流畅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那个遥远的世界。说到“魔族”时,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各族修炼差不多都一样,金?之后就可以自己在空中飞行了……那边只有修炼用的灵力,没有这般这么多科技。”
“金??”
作为一个现代人,伊桑即便再古板,也看过或听过修真小说。
伊桑突然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
他的手指激动地在空中比划著:“那修炼的排名是不是练气,筑基什么的?最强的是不是就是飞升成仙?”
“是。”
凌渡简短地回答,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知晓这些,眉头微微蹙起,问道“您听说过干原界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没,就是我们那边许多小说……啊,就是画本子。”
伊桑笑着解释,手指在空中画了个书本的形状:
“那里面会写这些东西,我们将这一类的小说称为修真文。”
他说著,眼中闪烁著愉悦的光芒,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
“原来如此。”
凌渡轻轻点头,黑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他感到一丝失落,自己的生活与那些精彩的故事相比,显得如此苍白乏味。
他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病床上的被单,将平整的布料揉出细小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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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凌渡自己也不清楚,他明明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为何会在意眼前这些“小事”?
他的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撕扯着他的心脏。
“你在那边实力如何?”
伊桑敏锐地察觉到孩子的情绪变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他歪著头,露出鼓励的微笑,眼角泛起温柔的纹路:
“是不是属于那种天下无敌的存在?”
“差不多。”
凌渡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或许,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修为。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眼中闪过一丝骄傲的光芒。
“那你是魔修吗?”
伊桑好奇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凌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那双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变得黯淡无光。
凌渡的呼吸甚至都停滞了,胸口不再起伏,仿佛连生命都暂时停止了。
见状,伊桑赶忙补充道“我们那边最受欢迎的就是魔修,尤其是魔族族长之类的,是最受欢迎的,许多话本中的主人公都是魔族的。”
“什么?”
凌渡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问道“人不都是喜欢正道吗?为什么会……拿魔族中人当主人公?他们不会惧怕那些魔修残杀众生吗?”
伊桑注意到凌渡说这些话时,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这有什么,正派里面也有道貌岸然之辈,魔修里面自然会有好人。”
伊桑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他轻轻抚摸著凌渡的黑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若仅仅因为修炼功法不同就将他们分为好与坏,岂不是太过片面?”
说到这里,伊桑突然凑近了些,眼中含着狡黠的笑意,说道“小家伙,你是魔修吧?”
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什么惊天秘密。
凌渡低着头,躲开了对方的目光,喉咙轻轻颤抖,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嗯。”这个简单的音节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说完后他的肩膀微微塌陷,整个人都显得小了一圈。
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魔族帝君,而是一个站在刑场之上,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修魔后即便杀人也是因为那些家伙先来冒犯你、招惹你的吧?”
伊桑没有等对方的回答,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继续说道“你对我一个陌生人尚且能做到以性命相救,还想对那个只是付出了些许善意的雌虫许下后半生……”
他活的没有凌渡久,但凌渡这个人实在是太好懂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修的天性,那些直来直去的魔修崇尚武力修为,倒是让凌渡稀里糊涂地做了那么久的帝君。
明明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算计的笨蛋……
“其实,我这次来找你谈话,就是想与你说,别因为一个人对你好,你就拿性命相报。”
伊桑也很无奈,他最开始甚至想过,凌渡是一个学生,最多就是一个刚刚毕业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大学生。
不然谁会有那般赤子之心?
仅仅因为一丝丝好意,就做了那么多。
自己不过是占了一个父亲的名分,就让他与天道做噷易……也不知对方究竟付出了如何惨重的代价,让天道同意把自己送回虫族世界。
想到这里,伊桑的胸口泛起一阵刺痛。
“那个雌虫对你好,喜欢你。你感受到之后,就想回报他,是不是?”
伊桑说著,眼中带着疼惜。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凌渡的脸颊,拭去那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他们喜欢你,爱你,是他们的事情,这些与你无关。凌渡,你真的喜欢那个虫族吗?你学会什么是爱情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凌渡沉默了,若是寻常人,他会淡淡地回对方一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这个提问者是自己的父亲……他不应该给对方一个敷衍的回答。
“你曾经没有经历过亲情,所以当塞缪尔对你好的时候,你会为了让他高兴,选择与天道噷易,让我重新苏醒,回到这个世界……”
伊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他太了解这种心情了,那种因为缺乏而被无限放大的感激,那种将一点点温暖当作全世界的卑微。
凌渡的动机很好分析,在伊桑了解对方大致过往后,就差不多猜到了答案:
“凌渡,别给自己增加太多责任。我们对你的好是不需要你回报的,日后自私一点。”
“自私……”
凌渡喃喃重复著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辞汇。
这是凌渡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劝自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变得黯淡:
“我很坏的……魔修没有好人,我们都杀过许许多多人。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支军队,几千人,都是傀儡炼制而成……他们曾经,都是活人……”
说到这里,凌渡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早就不算人了……他也许,应该选择隐瞒。
只有感受过被爱的温暖,才会恐惧失去……凌渡现在很怕,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实话实说……或许,他应该撒谎隐瞒。
不论将来,只有如今这一点偷来的温暖。
亲人的……爱人的……这些偷窃来的善意……
“那又如何?”
伊桑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凌渡的自白。此刻的他仿佛是一个反派,眼中闪烁著危险的光芒。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邪魅的笑容:
“你是我儿子,我这个人很护短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护着你,我的身份是不会变的。”
凌渡抬起头,黑眸中闪烁著不确定的光芒:
“哪怕我杀人放火?”
“你会吗?”
伊桑信心十足地反问,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像是暴风雨中的灯塔,为迷途的船只指引方向:
“你若真会无缘无故就杀人放火,那我也许真的会生气,但仅仅是生气而已。我可做不到大义灭亲……而且,我相信你,你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你的眼里没有暴虐。”
伊桑说著,轻轻捧起凌渡的脸,强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
在那双黑色的眼眸中,他看到的只有痛苦、迷茫和深深的自我厌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嗜血与残忍。
“记住,无论你做过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伊桑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将所有的质疑与否定都隔绝在外:“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凌渡的眼中渐渐泛起水光,那层坚固的冰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微微颤抖著,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却又倔强地不肯放弃最后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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