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差不多都包好了，一盘接一盘地端进后厨，热气腾腾的锅里翻滚著一锅又一锅，水汽混著馅料的香味往外扑。

苏念乔袖子卷得老高，露出一大截嫩藕似得手臂，白的晃人眼睛，偏生她对此还毫无察觉，手背上沾了点干面粉，和徐曼秋一块把最后一盘饺子送过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窗外的天边只剩下一点灰青的光。

大食堂里“啪”的一声亮起了吊灯，晃得人眼前一白，紧接着外头响起整齐划一的“一！二！”口号声，低沉有力，像是从地底滚过来的洪流，一瞬间就让大食堂里叽叽喳喳说话聊天的军属们都安静下来。

从大门望出去，整齐列队的部队战士正一步一顿地朝食堂走来，脚步踏在泥地上，有节奏地响着。

进食堂也不是随便乱坐的，部队规矩严得很，先列队站在饭桌前，等所有人都站好，班长下令：“唱歌！”

于是整齐洪亮的歌声响起，唱的是《团结就是力量》，十几秒钟的歌，声音像炸雷似的在食堂里回响。然后再喊口号，喊完，统一听号令：“坐下！”

声音落地，才有人敢动。

苏念乔站在食堂侧面的一块区域，身边一群军嫂都跟她一样，在往出探头看，在人群里搜寻自己男人或儿子亦或是父亲的身影，但没人高声喧哗，哪怕再兴奋，嗓子都压得低低的，她们都知道纪律。

苏念乔眼睛在队伍里一扫，第一眼就看见了陆湛北。

他不在队伍里站着，而是背着手，站在队伍侧面，身子挺得笔直，军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眼神，只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下颌和冷得像铁一样的侧脸。

可即便穿着跟别人一样的军装，背着手也一动不动，他还是跟谁都不一样，她能在人群里第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看那边——”徐曼秋忽然抬手，用胳膊悄悄撞了她一下，眉眼带笑，“那头排第一个，穿着棉军服那个，那是我对象，吕虎。”

苏念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第一列最前面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很男人味的长相，不过看起来非常开朗积极，神采奕奕的。

“我对象是不是长得比你对象亲切多了？个头身材样样不差，还年轻。”徐曼秋憋著笑，低声逗她。

苏念乔下意识就反驳：“陆湛北也很亲切啊……他对我亲切。”

她声音不大，但语气认真得很，急于在徐曼秋面前维护陆湛北。

徐曼秋一下子笑出声来，也不闹了，挨着她站着，看着前头列队的男人，嘴角一直挂著笑。

“行行行，咱不争，都好都好。”她低声说，徐曼秋就是这样的性格，喜欢开玩笑，逗人玩，?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陆湛北处的下去，她还是喜欢能接上她玩笑话的。

苏念乔耳根有些发烫，嘴里含糊应了声，便不再同徐曼秋说话。

还好这时候有人在前头张罗著：“都坐，都坐，饺子马上就来了。”几位炊事员开始往一排排木桌上端著铁皮盆、搪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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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属这边也早安排妥当了，女人孩子们坐了好几长条桌，找熟人结伴坐下。

苏念乔和徐曼秋、王姨一起落了座，几人刚把围裙解下放好，正要说两句话，没想到对面紧接着坐下来一个人。

杜晴晚穿一件墨蓝色毛衣外头罩着浅灰棉袄，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冷气，显然是刚来，眉眼是素的，没有一点脂粉气。

她刚落座，看到苏念乔，眼神顿了一下，轻轻点头算作打过招呼，随即转头跟旁边的人寒暄，态度克制又得体。

就在这时，话筒刺啦刺啦的，“喂——喂——”地响了两声，有点杂音，惹得大家一齐抬头张望。

紧接着，一个戴军帽、穿呢子军大衣的中年干部清了清嗓子，拿着话筒说话：“同志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眼神都看向前头，虽然灯光不算太亮，但说话的是本团分管后勤的指导员，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虽然有官腔但也带着点子真诚的热情。

“每年到了立冬，咱们部队就有老规矩，一锅热饺子、一场集体活动，今年也不例外，感谢炊事班和各位军属嫂子们的辛苦，后厨热火朝天地忙了半天，大伙吃口热的，暖暖身子。”

他停了下，又换了口气继续说：“当然啊，还有咱们外头站岗的战士们，虽说今天过节，但纪律不能松，一会儿轮班换岗的时候，咱们也给他们送上一碗热饺子——都辛苦了！”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掌声不过三两秒，却很有默契。

指导员抬手往下一压，笑了笑，话锋一转：“那接下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

本来还安静等吃饭的几桌人顿时来了精神，就连军属这边的女人们也都被带动了情绪，连王姨都笑着抬头看舞台那边。

“今年的奖品，还是老样子，酒！”指导员拿起一个空杯在手上晃了晃，引得人群一阵小小的起哄。

“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是老领导赞助自掏腰包拿出来给咱们当彩头的……”

苏念乔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咯噔一下，不是一般的酒，那更像秸秆后头藏着的泡了怪东西的那个酒了。

指导员又说：“但想喝酒，得靠本事，咱们今年就搞个找酒的活动，酒就藏在这个大食堂里头。等大家吃完饺子，我喊一声‘开始’，计时一刻钟，谁先找到这坛酒，酒就归谁，今天也能破例在部队里喝一回。”

“每个人都有资格参与，不仅战士们可以找，我们妇女同志也可以参与进来。往年这活动是男同志们参与，今年领导班子商量决定，军民一家亲，更何况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这话一出，全场瞬间像炸了锅似的，热烈起来。

“真的假的？”

“咱们也能找？”

“那我可得试试了，我眼神可比我男人好！”

苏念乔看着大家激动的样子，默默端起一杯热水喝了一口，热气直冒鼻尖，等会找机会直接告诉?遇安？还是自己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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