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砸进了她年幼敏感的心,她哭了整整一下午,躲在卧室里不肯吃饭不肯说话,也不说任何缘由,只是从第二天起,就不允许任何人再叫她“桃桃”。
从那以后,犟的连爸妈也改口只叫她"念乔"。
苏念乔下意识想要抗拒,想要从梦里把那个名字赶走,可那声音却没停栖,反而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又叫了一声。
感觉到她终于出了汗,额角和脖颈处微微湿润,体温也随着那层汗意渐渐退下去了些,蜷在他怀里,呼吸绵软细缓。
陆湛北低头,轻轻将额头贴上她的,触感是微凉的,不再那样烫手。
这一周连轴转的演习、临时回调的车程、知道苏念乔无故病倒后的紧张以及照顾她的紧绷,一下子席卷了他全身。
疲惫不声不响地吞没了他,在军医院窄窄的病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开始飘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风雪吹过的时候,窗棱会咯吱响。
陆湛北睡得不算安稳,却是这一周以来难得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歇息,他也做了个梦,梦里是些早被他压在角落、不曾说出口的情绪。
他还记得自己十来岁懂事敏感那会,是非常羡慕苏念乔的。
当然也羡慕程遇安,能和她一起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巷子里撒丫子疯跑。
他还羡慕苏念乔有那样的父母,苏念乔玩脏了新衣服,回家不会被骂,还会被抱起来哄,摔倒了,不是自己拍拍就得站起来,有人会先跑过来看看她痛不痛。
他从小穿的,是大哥程振改短下来的旧衣服,裤脚褪了色,膝盖鼓著补丁,有时候冬天穿的鞋子裂了缝,他不敢说,生怕哥嫂没法给他再做一双,就只能塞点破布继续穿。
陆湛北很早就明白,家里没得选,大哥收养他给他吃饱饭就很好了,他们有自己的孩子要养,对程遇安好一点,忍耐一点,少给程家添负担是陆湛北能想到的最好的生存方式了。
他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有没有小名了,连爸妈的声音都记不清楚了,更不要说其他。
可苏念乔有,她叫“桃桃”。
那会他还不知道是什么让人眼热的感觉,只记得每天放学回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书包放下,跑到程家窗户外头。
站在那砖头垒的矮墙上,扒著窗沿看外头。
他看见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拿着糖往程遇安嘴里塞,两个小孩笑得咯咯响,玩得满头是汗。
他看着那一幕,也想笑,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笑得那样甜。
那时候他就想,要是有一天,能有人把他拉进去,也给他一块糖吃,哪怕是碎的,他大概就不会这么羡慕了。
他本以为这些事,早就随着年纪渐长,藏进了记忆深处。
可是这一晚,在她怀里发烧不省人事的这一晚,他忽然就记起来了,记起了他少年时埋在心底最隐秘的一点渴望。
所以,和苏念乔在一起的人,怎么就不能是他了,她喜欢的人,怎么就不能是他陆湛北,那颗糖,他不光要尝,还要吞下去。
-
苏念乔是被一种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酸痛感和尿给憋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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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过后那种身体就像是被重物碾压过一样,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生锈,一动就吱嘎响,她眼皮沉得要命,喉咙像塞了一团火,干得直冒烟。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光饿,还特别想上厕所。
睁眼的那一瞬间,她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影子,接着才逐渐聚焦成一片……结实的肌肉。
她眨了眨眼,确认了一下。
在微敞的白色圆领衫下,侧睡时自然挤出的一片、线条清晰、颜色偏古铜的,胸肌。
苏念乔鼻尖正好戳在那块肌肉上,触感很有弹性。
脑子还没彻底开机,第一反应还不知道眼前这是怎么回事,还是在做梦吗?下意识想动动手指去戳戳,看看这梦做得真假。
手刚一动,胸肌的主人就醒了。
抱着她的这个人动作极为自然地低下头,把下巴抵在她脑袋顶上蹭了蹭,单手摸摸她的额头,又探到她后脖颈处,掌心温热,熟练的一整套动作像是做过很多遍一样。
“……?”
苏念乔眼睛一点点往上移,移到微微冒出胡渣的下巴,再移到半阖著的眼睛,那里面还带着点刚醒的迷濛,是陆湛北。
天色未亮,病房里只有墙边一盏老旧壁灯亮着,黄晕的光线笼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
意识瞬间清醒,她什么时候跟陆湛北……睡在一张床上了?还这么贴、这么……这么没有距离感?
苏念乔想要尖叫,可她嗓子一动,那团火直接蹿了上来,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嘴巴一张,声音却是哑的,只发出一点点“啊……”声。
陆湛北一下子撑起身体坐起来,还不忘把苏念乔那边的被角给她掖好。
条件反射般去倒水,起身时还单手撑着床沿,动作利落,衣服压得皱巴巴的,他的肩膀宽阔,腰线紧绷,一动就带出骨架清晰的线条。
“要喝水吗?”
他声音低哑,才刚睡下去没三四个小时,身体是醒过来了,脑袋还没有,下一秒倒水的动作就顿住,突然意识到——她醒了!
眼神瞬间变得清明,“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苏念乔还张著嘴,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脑子还没转过来目前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湛北衣衫不整,她浑身酸痛,连嗓子都哑了,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那她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陆湛北皱眉,见她一动不动地瞪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眨眼,有点慌了,真如徐大夫说的一样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我去找医生。”他说著就要起身,伸手去床边拎军装外套,哪知脚刚挪了一步,苏念乔忽然抓住了他衣服下摆。
力气很小,但动作很急。
她终于发出一点声,“……别……别去……”嗓子实在哑得厉害,只能发出一点点气声。
陆湛北停下,回头低头看她。
她脸烧得像蒸熟的苹果,眼神却带着求救和羞恼混杂的意味,“……我想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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