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北身上还带着野外演习后的硝烟味,灰绿色的棉军装上粘著干涸的泥点子,裤腿边还蹭著干草和黄土,皮靴外壳蒙着一层薄灰,显然没顾上擦拭。
"去给我拿套干净衣服。"他吩咐韩涛,"顺便,买瓶白酒。"
韩涛一愣,没多问,麻利地点头应下。
徐曼秋在门边沉默了几秒,提醒道:"用白酒擦身是下策,你得准备好随时她送去上级医院。"
"她现在烧得太久了,不赶紧降温,真要烧坏了脑子。"
陆湛北点头,语气低哑:"不管什么法子,先让她退烧。"
很快,韩涛带着一只绿色挎包回来,里面装了从陆湛北宿舍拿的换洗的衣裤,还有一瓶散装白酒。
"前头那家供销?最后一瓶了。"韩涛擦了把头上的汗,"赶?了。"
"你先归队。"陆湛北接过酒,便回头进了病房,将门反锁。
他先把自己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卷起袖子露出有大大小小擦伤的手臂,俯身揭开苏念乔身上的被子一角,把她的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
军医院的床褥一律是泛白的粗布单,里头的棉花被也不厚盖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单薄,大概是护士给换的病号服,领口松松垮垮,因出汗贴著脖子。
陆湛北将毛?蘸了白酒,在她脖颈、耳后、锁骨下一寸的位置仔细擦著,动作比擦枪杆子的时候还要认真。
白酒辛辣的味道刺鼻,还记得苏念乔怕疼脸上嫩,怕弄疼了她手里收着力。
擦到她手腕时,他将她因为挂水变得冰冷的指尖握住,放在自己掌心里搓了几下,然后一点点向上擦拭手臂,直到腋下。
她的皮肤因为高烧而泛红,触手滚烫,但她整个人却蜷著身瑟瑟发抖,高烧不退的人会觉得冷。
擦完之后,他拿干棉布又给她擦了背上的汗,再将另一侧胳膊也照样细细处理,末了,又用棉布沾水湿润了,细细润她干裂的唇角。
她唇色有点白,干的起皮。
陆湛北想起之前那次她喝醉时自己嘴对嘴给她喂水的情景,那时候苏念乔是半醉半醒,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地烧得迷糊。
他沉默半秒,还是低头凑了上去,掌心托住她后脑,薄唇贴上她的,缓缓将水渡进去。
她没有意识回应,在陆湛北强势挤进去,把水推进她口腔内之后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动作缓慢,好歹是喝下去了。
他耐心十足,一次又一次喂她,直到她的喉结轻微滚动,唇角湿润,才缓缓放开她。
"乖,再忍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难受了。"他低声道,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面,带着难掩的疲惫。
医生再一次巡房的时候,苏念乔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了一点,但还没有稳定。
"还是你回来有用。"徐曼秋略一诧异,"还真降下来了,她大概也感觉到了吧。"
陆湛北没说话,直到这时候,他才觉出累来。
这一周在野外带队演习,几乎没合过眼,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松口气之后疲倦得仿佛骨头都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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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脸水还没来得及去接,他拿湿毛巾冲冷水草草擦了把脸,鼻腔里依旧残留着硝烟味和汗味交织的气息。
换下演习时的脏军装,把干净的长袖和长裤套上,确认身上再无烟火味道,这才轻手轻脚掀开被角,在病床的一侧躺了下来。
苏念乔蜷著身体,整个人卷进被窝里,像个烧着的小火团。
她还在发低烧,汗一直冒不出来,不能发汗发个彻底。
陆湛北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不去压到她挂水留下好几个青绿色真空的手,只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搭在她背上,稳稳地抱着。
这种高烧带来的虚弱寒意,并不是表面的冷,反而是烧得越厉害,人越发抖得厉害,苏念乔整个人凭著本能往身边出现的热源里钻。
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感觉到离热量源头更近了,她的手慢慢缩到胸口,贴向陆湛北的腰侧,毫无保留的贴上去。
陆湛北没有动,任由她靠近。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眉头终于松了点,呼吸也平缓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她,第一次和她这样毫无阻隔地贴在一起,胸前传来她每一次细弱却真实的呼吸。
他闭上眼,慢慢收紧了手臂,没有别的想法,也没什么旖旎心思,他只是想,就这样把她捂暖,她快点醒来,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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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乔陷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缩著身体,试图把自己藏进一点点温暖里。
可忽然,画面变了。
有什么强势的气息破开层层迷雾,闯进了她的梦境。
炙热的温度顺着空气蔓延过来,不再是冰雪,而是炭火烧得正旺的暖炉味,是清新熟悉的皂香,是男人身上的热气,被汗水和风尘打磨后的、踏实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
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念乔。"
"乖一点。"
"快醒过来。"
那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疲惫,但又极其耐心,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唤她的名字,每一声都仿佛落在她心口,震起温柔的涟漪。
"念乔,桃桃……"
"桃桃——?"
苏念乔眉头动了动,梦境里似乎炸开一个小小的火光。
她的小名,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人这么?她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还会这样唤她,抱着她,笑着说"我们家桃桃最乖",可自从有一年夏天,和程遇安在楼下玩耍时听他无意间说了句,"我讨厌吃桃子,软塌塌,腻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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