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她如何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压抑著怒火焦灼穿过耳膜直达脑海,苏烬欢混沌的意识从深潭底部冒出头来。
四肢百骸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无不在昭示着她受伤了。
眼皮厚重地耷拉着,手指无意识攥紧。
多亏了手镯里的曼陀罗花粉,少量能有镇静麻痹神经的作用。
只是,她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完了,老狐狸铁定要知道了。
“身上都是些擦蹭的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涂点药膏即可。”
太医把完脉,迎著燕行云担忧盛怒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词句。
“只是姑娘受了惊吓,近两天可能会引发惊厥高烧,务必要好好静养。”
太医对着燕行云细细嘱咐道。
床上的苏烬欢静静听着,她最外层的骑装早被侍女换下,挂在屏风上。
惹马匹发狂的气味很快会减弱,她得想办法让燕行云注意到衣裳。
裴在野快步走近,声音染上急色,“表哥,玉狮虽说脾气暴躁了些,但从未出现过今日这般的事,当中定有蹊跷。”
赤兔和玉狮是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好友,两匹皆是他的爱马。
他实在不忍看见只剩赤兔一个。
燕行云声音转冷,透著不容置疑的果决,“它伤了欢儿是事实,难保没有下次。”
他瞥向床上依旧沉睡着的人儿,脑海中不断闪过方才的情景。
“它的目标是我……”
他猛地想起这句话。
难不成欢儿是发现了什么!
此事并非玉狮突然的失控,而是人为。
到底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表哥,真的不能留下玉狮吗?”
裴在野杵在一旁,卑微地哀求着。
苏烬欢眼珠子微不可察地转动了几下。
燕行云这是打算把马处死?
这可不行!
“咳咳咳——”
重重几下的咳嗽声打断了屋里人的对话,她咬牙强撑著支起上半身。
“欢儿你醒了!”
燕行云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到床前,下意识伸手搀扶,她顺势倒入他坚实温暖的臂弯。
“烬欢妹妹,你没事可太好了。”
裴在野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好看的丹凤眸满是自责愧疚,眼看人醒了,压着的眉眼才松快了些。
苏烬欢绵软无力的手臂虚虚搭在燕行云掌心上,嘴角扯出一抹勉强苍白的笑。
“方才听见你们说要处置玉狮,可是因为我的缘故?”
她微微抬眸,对上近在咫尺的幽深瞳孔,宛若平静的水面被掷入一颗小石子,涟漪层层扩散,直至消失。
“玉狮是少将军的爱马,既然王爷平安无事,可否别再追究了?”
燕行云一怔,仿佛刚才脑海中闪过的那声焦急的哥哥只是自己的臆想。
她明明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为何偏要在他面前装得冷漠疏远。
裴在野蹲在她身前,愧疚又感激地仰视着她苍白虚弱的小脸。
“都是哥哥不好,带你来又害你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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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行云搂着她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些,“下次再遇到危险就自己先跑。”
他别过脸,掩下眼底担心不已的情绪。
殊不知愠怒的语气和手上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心底焦灼的一面。
“那玉狮……”
她再度提起,眼底闪过乞求。
“畜生伤人,势必不能再留。”
他冷然出声,坚持不松口。
裴在野的眸色黯淡下去,薄红的嘴唇抿成直线,垂在膝上的大手无意识收紧。
表哥的脾性他是最清楚不过,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苏烬欢佯装着急,手臂无力地想要推开燕行云的怀抱独自坐起来。
“那不是畜生,那是陪伴少将军一块长大的伙伴,是他的好战友赤兔朝夕相处的亲人。”
坚韧轻柔的话如同一阵清风拂过裴在野伤怀失落的心田,最终拨开层层阴霾,乌云遮蔽下的太阳得以冒出头来。
“烬欢……”
深色瞳孔微微放大,他重新抬头仰望着她,像是仰望天边骤然降下的清辉,没有再喊她妹妹。
鲜少人知晓,赤兔和玉狮是他父亲幼时赠予他的玩伴。
也是在同一年,父亲乘船外出中途触礁,轮船沉没无一生还。
打捞起的尸身排了满满一地,他瞧见父亲手上紧紧拉着一名怀胎三月的女子。
那之后,他与母亲才知晓,父亲在外养了外室,那是他曾经住在对门的青梅。
他与母亲这些年的恩爱情深如同天底下最盛大荒诞的笑话。
母亲将自己锁在屋里枯坐一晚,翌日将父亲的物件通通焚毁得一干二净,唯独只剩下了这两匹小马。
世人只看见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从不知张扬不羁的皮囊下是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脏。
他每天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只是为了宽慰母亲不使她太难过罢了。
他原是瞧不起外室一类的人,只是看见苏烬欢的第一眼,便觉得讨厌不起来。
后得知她家中遭遇,好几次的接触下来,又能理解并非所有外室的女子都是恬不知耻破坏别人姻缘的罪人。
苏烬欢触到他眼底掩饰不住流露出的悲伤,心头一颤。
这种眼神,她当初失去母亲时也是这般,孤寂苍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再无归途。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粉嫩纤长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垂在床沿的手背上,像在源源不断朝他注入温暖足以支撑起废墟的力量。
想来,饶是无比显贵的出身,也有无能为力爱莫能及的时候。
权势,也并非无所不能。
她投去一个令他心安镇定的目光,复又对着燕行云说道:“想来定是我今日穿的衣裳饰物不小心刺激到马,才致使它失控发狂。”
燕行云顺着她的话,阴沉的视线落在屏风上的骑射服。
“影一,马上去查。”
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声,“表哥,三皇兄,你们在里面吗?”
不等回应,嘉阳直接推门而入。
瞧见病床上虚虚靠在燕行云怀里的苏烬欢时,她上扬的嘴角倏地掉落。
原以为不死也能撞成半身不遂,如今竟然好好地窝在皇兄怀里!
她微微眯起眼睛,视线落在蹲在床头边缘的裴在野背影上。
一只粉嫩的玉手正毫不遮掩地垂在他的手背上!
她明明也受伤了,表哥为什么不来看望她反而跑来这!!
苏烬欢眉梢轻抬,掠过她包扎好的手臂,眼角闪烁著雀跃的挑衅之意。
“嘉阳公主,您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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