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逸心中那叫一个“欢欣鼓舞”。
机会来了!
名堂?
咱这就给你说道说道,保证让你龙颜大“悦”,当场送我上路!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朱元璋、朱标。
以及周围一众噤若寒蝉的考官和面面相觑的考生脸上扫过。
那眼神,与其说是敬畏,不如说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陛下。”
林景逸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草民以为,当今科举,弊端丛生,名为选贤,实则……呵呵。”
一声“呵呵”,意味深长,比直接痛骂还要拉仇恨。
朱元璋的眼皮跳了一下,握著试卷的手,青筋又爆起了几根。
宋濂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啊!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给你求来的机会,你就这么糟蹋?
“其一,科举所考,不过是皓首穷经,死记硬背。”
林景逸侃侃而谈,仿佛面对的不是九五至尊,而是一群需要启蒙的顽童。
“考生们寒窗苦读十数载,读的是圣贤书,背的是陈年注疏。”
“可这些东西,除了在考场上写几篇花团锦簇的文章,于国于民,有何实际用处?”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龙椅上的朱元璋,丝毫没有退缩。
“敢问陛下开国,定鼎天下,靠的是圣贤经典,还是真刀真枪。”
“是运筹帷幄,还是空谈误国?”
这话问得,简直是诛心!
朱元璋打天下,靠的自然是后者。
这等于是在说,科举选拔的标准,和他老朱成功的经验,完全是背道而驰。
“大胆!”
一个站在朱元璋身后的中年监考官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这监考官一身绯红色官袍,显然品级不低,此刻却是气得满脸通红。
林景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说道:“其二,科举选才,过于单一。”
“唯经义策论是从,不问农桑,不问水利,不问算学,不问兵事。”
“如此选出来的官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让他们去治理一方,岂不是纸上谈兵,误国误民?”
“黄河决堤,他们能引经据典骂退洪水吗?”
“边关告急,他们能靠锦绣文章吓跑鞑靼吗?”
“?姓饥荒,他们能从《论语》《孟子》里找出粮食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元璋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铁青,慢慢变得阴沉如水。
他没有立刻发作,反而手指轻轻敲击著龙椅的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凉棚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
朱标站在一旁,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他也没想到,林景逸的言辞会如此尖锐,如此……一针见血。
这些问题,他其实也隐隐察觉到,只是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宣之于口,尤其是在他父皇面前。
宋濂已经快要瘫软在地上了。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别把自己牵扯进去!
这林景逸,绝对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鬼!
周围的考生们,此刻也是神色各异。
一些平日里就对科举八股感到厌倦,或是家中薄有产业,对民生实务略知一二的考生。
听闻此言,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思索与认同。
他们不敢出声,却在心里默默点头。
而另一些十年寒窗,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科举上的学子。
则是面露愤慨,觉得林景逸简直是在亵渎圣贤,动摇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你胡说八道!”
终于,一个年轻考生忍不住跳了出来,指著林景逸怒斥。
“科举传承千年,乃我朝取士之正途,岂容你这等狂徒肆意诋毁!”
这考生穿着一身簇新的青布襕衫。
显然对这次科考寄予厚望,此刻被林景逸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
林景逸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哟,还有送上门来的?
太好了!
他正愁火力不够婖中呢!
“哦?这位兄台如此拥护科举,想必是胸有丘壑,才高八斗了?”
林景逸不紧不慢地问道。
那考生被他一捧,不由得挺了挺胸膛,傲然道:
“不敢说才高八斗,但圣贤之言,早已烂熟于心!”
“那好。”
林景逸点点头,“请教兄台一个问题。”
“你若金榜题名,得授一县之长。”
“敢问,你如何治理一方?姓?使其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那考生闻言一愣。
治理一方?
他满脑子都是“子曰诗云”,都是“起承转合”,哪里想过这么具体的问题?
“我……我自当以圣贤教化为本,勤政爱民,修身养性……”
他磕磕巴巴地回答,说的都是些空泛的套话。
林景逸嗤笑一声。
“圣贤教化?如何教化?”
“?姓饿著肚子,你跟他们讲仁义道德,他们听得进去吗?”
“勤政爱民?如何勤政?如何爱民?”
“是坐在衙门里喝茶,还是亲自下到田间地头,了解民情?”
“修身养性?你把自己修得跟个圣人似的,这?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那考生被问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读过的书里,可没教过这些。
周围的考生们见状,也是一阵骚动。
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林景逸的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
他们这些读书人,又有几人真正思考过这些?
朱元璋看着这一幕,眼神闪烁。
他没有制止林景逸,也没有出声斥责那个被问住的考生。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怒火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有审视,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被说中了心事的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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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就是泥腿子出身,最是看不起那些只会耍嘴皮子,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空谈之辈。
林景逸所言,虽然狂悖,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大明初立,?废待兴,的确需要能吏,而非腐儒。
“父皇。”
朱标见时机差不多,再次上前一步,躬身道:
“儿臣以为,林景逸虽言辞激烈,但其所指出的科举弊病,并非空穴来风。”
“他所提问之事,也确实是为官者必须面对的实务。”
“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息怒,给他一个将话说完,甚至……证明自己的机会。”
朱标的语气依旧恳切,但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坚定。
他越发觉得,这个林景逸,是个难得的异才。
若能善用,必将是大明之福。
宋濂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太子爷啊,您怎么还往上加码啊!
这是嫌火烧得不够旺吗?
林景逸心里也是一阵哀嚎。
太子哥,我谢谢你全家啊!
你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不对,是往活路上逼!
我不想活,我想死啊!
朱原璋沉默了。
凉棚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只剩下考生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朱原璋手指敲击扶手的“笃笃”声。
过了许久,久到林景逸都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砍了的时候,朱原璋终于开口了。
“林景逸。”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说的这些,咱姑且听着。”
“你说科举选出来的人只会空谈,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此言一出,众多考生的脸色又是一白。
皇帝这是……认同了林景逸的说法?
“好!”
朱原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吓得众人都是一哆嗦。
“咱今日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林景逸。
“你不是能言善辩吗?你不是觉得这些考生都是酒囊饭袋吗?”
“那咱就让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们辩上一辩!”
“就辩你刚才说的,如何治理一方,如何富国强兵,如何让?姓安居乐业!”
“你若能说服他们,说服咱,证明你比他们这些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人都有用。”
“咱不但饶了你的狂悖之罪,甚至可以考虑……”
“给你一个施展你‘才能’的机会。”
朱原璋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
“可你若是辩不过他们,只是虚张声势,?言令色……”
他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便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到时候,就不是砍你一个人的头那么简单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辩论?
当场和所有考生辩论?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宋濂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这是……要玩真的?
朱标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父皇此举,看似给了林景逸一个机会,实则也是一块试金石。
既能检验林景逸的真实水平,也能借此敲打一下那些只会死读书的士子。
甚至……为未来的科举改革,埋下一个伏笔。
高明!
实在是高明!
而那些考生们,则是表情各异。
先前被林景逸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那个考生,此刻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一个人说不过你,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说不过你一个?
其他考生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寒窗苦读多年,岂能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狂徒如此羞辱?
定要让他知道知道,圣贤之言的厉害!
唯有林景逸,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辩论?
辩你个大头鬼啊!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领个盒饭,回家抱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啊!
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看着朱原璋那张带着一丝戏谑,又带着一丝期待的脸,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老朱啊老朱,你可真是……不按套路出牌的祖师爷啊!
这剧本,彻底跑偏了!
我这回家的机票,怕是真的要打水漂了!
“怎么?你不敢?”
朱原璋见林景逸半天不说话,眉头一挑,带着几分挑衅地问道。
林景逸深吸一口气。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当场认怂说“陛下我错了,我就是胡说八道,求您赶紧砍了我”吧?
那样死得也太憋屈了。
而且,看老朱这架势,不把他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是不会轻易让他死的。
罢了罢了!
不就是辩论吗?
不就是舌战群儒吗?
老子当年在部队里,一个人能把一个排的刺头兵说得服服帖帖。
还怕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既然死路走不通,那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一点!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降维打击!
想到这里,林景逸嘴角反而向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陛下圣明。”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莫名的自信。
“草民,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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