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清晨,梧桐叶上的水珠沿着叶脉滑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远站在镜湖市公安局滨江派出所的铁门前,警服第二颗纽扣下别著的警校荣誉勋章微微发烫,仿佛还带着毕业典礼那日的余温。他伸手拂去警帽上的雨丝,目光掠过门楣上"为人民服务"的鎏金大字,喉结下意识地滚动——这是他第一次以正式警员的身份站在基层警务单位的门前。
"小林,愣著干嘛呢?"身后传来略显粗哑的嗓音。林远转身,看见一位中年民警正撑著伞,雨水顺着伞骨在他肩章上汇成小溪。对方左胸前的警号牌被磨得发亮,"张建军"的名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辨。
"张所长,您好。"林远立刻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得如同警校操练时的示范样本。张建军上下打量著这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年轻人,挺括的藏蓝警服穿在他身上像量身定制,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绳——那是警校毕业时导师送的平安结。
"别这么拘谨,"张建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伞面倾向他这边,"咱们所里可不像警校那么讲究军姿。走,带你进去见见世面。"
派出所的门厅带着老建筑特有的霉味,墙面上"群众接待处"的指示牌被擦得发亮。左侧的公告栏贴著几张寻狗启事和社区调解通知,右下角还歪歪扭扭地贴著张"电动车防盗指南"。林远的目光在公告栏上停留了三秒,注意到最新的寻狗启事用的是粉色便签纸,字迹带着少女特有的圆润弧度,而右下角的防盗指南边缘有被雨水洇湿的痕迹。
"这是值班室,"张建军推开左侧的木门,里面传来老式电风扇的嗡鸣声,"夜班的?志刚换岗,你回头得跟他们打个招呼。这位是李建国,咱们所的老油条了。"
正在整理卷宗的民警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嵌著笑意。他左手戴着副断了镜腿的老花镜,右手夹着的钢笔在指尖转得飞快:"哟,高材生来啦?早就听说省警校今年出了个双科满分的天才,就是你吧?"
"李哥谬赞了。"林远礼貌地颔首,目光扫过李建国面前的卷宗——最上面那份是关于菜市场纠纷的调解记录,签名栏的指纹按得歪歪扭扭,显然当事人文化程度不高。他注意到李建国的茶杯旁放著半块绿豆糕,包装纸边缘有被反复摩挲的痕迹,推测这可能是某位辖区老人送的点心。
"别听他瞎?,"张建军领着林远上楼,"咱们基层派出所没那么多大案要案,家长里短才是主旋律。你先去办公室放东西,一会儿开个短会,顺便给你安排宿舍。"
二楼的办公室里,六张办公桌呈U型摆放,窗台上的多肉植物蔫头耷脑地挤在搪瓷盆里。林远的工位在最里侧,靠近档案柜,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蓝黑钢笔。他伸手摸了摸桌面,发现边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最清晰的那道刻着"2015.3.12",推测是某位前辈留下的办案日期。
"小林,过来一下。"张建军站在门口招手,手里多了份文件,"这是你的实习分配表,接下来三个月你跟着李建国跑社区,先熟悉辖区情况。"
"所长,我能不能......"林远的话刚说一半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们高材生都想破大案,"张建军递来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中他的表情柔和了些,"但基层才是刑警的根。你先把辖区的每条巷子都走熟,把每户人家的情况都记牢,以后办案子才知道从哪儿下手。"
林远低头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突然想起警校刑侦课上教授说过的话:"真正的侦查员,要学会在鸡毛蒜皮里找线索,在家长里短中见人心。"他双手接过分配表,目光落在"社区警务"四个字上,指腹摩挲著纸张边缘:"明白,所长。我会好好跟李哥学习。"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林远探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碎花衬衫的中年妇女正拽著个染黄发的青年往派出所里走,两人裤腿上都沾著泥点。妇女手里挥舞著根黄瓜,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嚷:"警察?志,这小子偷我菜!"
"瞧瞧,说曹操曹操到,"张建军笑着起身,"这就是咱们的日常。走,带你去见识见识基层调解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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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室里,中年妇女把黄瓜"啪"地拍在桌上,塑料筐里的西红柿还沾著新鲜的泥土:"我亲眼看见他蹲在我菜地里!你看这裤腿上的泥,跟我家菜地的土一个颜色!"
"大妈,我就是路过躲雨!"黄发青年缩著脖子往后躲,耳钉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再说了,你这菜还没熟呢,我偷来干嘛?"
林远站在李建国身后,目光依次扫过两人的鞋尖、裤腿和表情。中年妇女的胶鞋上沾著深褐色的泥土,鞋帮处卡著几根杂草;青年的运动鞋虽然也有泥点,但颜色偏浅,且鞋尖内侧有明显的摩擦痕迹。他注意到青年右手虎口处有片新鲜的擦伤,形状像是被某种带刺的植物刮伤。
"都先别急,"李建国掏出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王大妈,你家菜地具体在哪儿?"
"就在后巷拐角那棵老槐树下!"王大妈伸手一指,"我每天早上都去浇水,今天刚到地头就看见这小子猫在里面!"
"等等,"林远突然开口,"大妈,您菜地里种了什么?"
"西红柿、黄瓜、还有带刺的秋葵呗,"王大妈瞪了他一眼,"怎么,警察同志还怀疑我冤枉他?"
林远蹲下身,指著青年虎口的擦伤:"秋葵的刺扎进皮肤里会红肿,而且很难清理干净。如果他真的偷菜,伤口周围应该有残留的刺。但这位小哥的伤口很干净,更像是翻墙时蹭到了铁丝网。"
青年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李建国挑了挑眉,伸手翻开青年的裤脚——脚踝处果然有几道平行的划痕,明显是铁丝网所致。
"行啊小子,"李建国合上笔记本,"不说实话是吧?咱们派出所后面就是废品站,那里的围墙上周刚补了铁丝网。你是不是又去偷废铁了?"
青年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嘟囔著:"我就是想去卖点废品换钱......
"行了,"张建军拍了拍林远的肩膀,"虽然没让你正式办案,但这观察力不错。记住,基层调解不是和稀泥,得靠脑子。"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林远沿着辖区的小巷往宿舍走,手里攥著刚买的笔记本,上面噸噸麻麻记着今天走访的23户人家的情况。路过菜市场时,卖鱼的王大爷喊住他,往他手里塞了袋刚杀好的鲫鱼:"小林警官,听说你住所里宿舍,晚上煮点鱼汤补补!"
"这怎么行......"林远推辞著,却看见王大爷袖口露出的旧伤疤——那是去年菜市场火灾时救人留下的。他突然想起李建国说过,王大爷的儿子在外地打工,老两口靠卖鱼为生。
"拿着吧,"王大爷硬把袋子塞进他怀里,"你们警察辛苦,该补补身子。"
回到宿舍,林远打开台灯,在笔记本扉页写下第一行字:"入职第一天。基层的泥土里,藏着最真实的人间百态。每一个脚印,都该走得扎实。"
窗外,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给派出所的屋顶镀上一层银边。林远摸了摸胸前的警号,金属牌上的数字还带着体温。他知道,属于他的刑侦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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