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空气里的潮气几乎能拧出水来。林远蹲在派出所门口给警鞋上油，鞋面的皮革在指腹下泛出温润的光泽。远处传来电动车的蜂鸣声，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一位穿着快递制服的中年妇女连人带车摔在泥水里，怀里的文件夹散了一地。

"警察?志！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妇女膝盖上渗著血，却浑然不觉，爬起来时手里紧攥著一张工作证，"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林远立刻起身扶住她，注意到她左胸前别著的工牌上写着"镜湖市速达快递"，姓名栏里"周桂芳"三个字被手指磨得发毛。她怀里掉出的文件是一叠快递单据，最新的一张签收时间停在三天前下午两点十七分，收件地址是城郊的"宏远工业园区"。

"别急，先坐下说。"夌建国搬来椅子，递上杯热水。周桂芳的手抖得厉害，茶杯在 saucer 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林远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鞋尖的泥点上——那是混合著草屑的红壤，城郊工业园区附近的特有土质。

"我儿子叫陈凯，"周桂芳抹了把脸，眼泪在布满雀斑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在速达快递跑城郊线，每天晚上?点前都会回家吃饭。三天前他说要送最后一票货，结果再也没回来......"

"最后一票货的收件人是谁？"林远掏出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上。

"是个姓王的先生，电话留的是138****5678，"周桂芳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快递单，"地址写的是宏远工业园区8栋302室，但我去问过园区保安，根本没有这个门牌号！"

林远接过快递单，注意到收件人签名栏写着"王建军"三个字，字迹流畅但最后一笔有轻微的抖痕，像是左手书写。他用手机拍下单据，转头对夌建国说："夌哥，能不能查一下这个手机号的机主信息？"

"我这就去调监控，"张建军拍了拍腰间的钥匙串，"小周，你跟小林去你儿子的住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陈凯的出租屋在城中村的巷子里，木门上贴著"出入平安"的春联，边缘已经泛黄。周桂芳掏出钥匙时，林远注意到她拇指内侧有块老茧，形状像是长期握方向盘所致——后来得知她早年开过货车。

屋内弥漫着男性独居者的气息，餐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快速面，汤汁已经凝结成胶状。林远戴上手套，开始仔细勘查。卧室的书桌上堆著几本《汽车维修手册》，床头贴著张泛黄的合照，年轻的陈凯搂着穿碎花裙的女孩，背景是镜湖公园的摩天轮。

"这是他女朋友小薇，"周桂芳哽咽著说，"去年分手了，听说去了外地打工......"

林远的目光停在床头柜的抽屉上，抽屉缝里露出半截快递单。他小心地抽出，发现是寄往"南明市人民医院"的包裹，收件人是"陈薇"，寄件时间是一个月前。快递单右下角有个红色印章："退回件，查无此人"。

"陈凯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林远打开衣柜，里面挂著两套干净的快递制服，鞋底沾著的泥土和周桂芳鞋上的一致。

"他......他说最近总觉得有人跟着他，"周桂芳抱住自己的胳膊，像是在取暖，"有天晚上回来，脖子上有道红痕，说是骑电动车摔的......"

林远蹲下身，查看床底。灰尘中隐约有个黑色的U盘，被踢到了最里面。他用镊子夹出来，装进证物袋。这时，夌建国的电话打了过来："小林，那个手机号是虚拟号，查不到机主信息。不过园区监控显示，陈凯的电动车最后出现在园区后门的荒地附近。"

城郊荒地的铁栅栏上挂著"禁止入内"的警示牌，铁锈在雨水的侵蚀下连成片状。林远扶著周桂芳跨过积水潭，注意到泥地上有新鲜的电动车辙印，轮胎纹路和陈凯车上的一致。辙印在一栋废弃工厂前消失，工厂的铁皮屋顶已经坍塌半边，门口堆著几个写着"化工原料"的铁桶，桶身上的生产日期是2018年。

"凯凯！凯凯！"周桂芳突然挣脱林远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往工厂里跑，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林远立刻跟上，手按在腰间的对讲机上。工厂内部弥漫着刺鼻的酸臭味，地面上散落着碎玻璃和注射器，墙角堆著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笼，笼底残留着几根棕黄色的毛发。

"小心！"林远突然拽住周桂芳的胳膊，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的断裂声。借着手机闪光灯，他看见木板下方是个深约两米的地窖，地窖墙壁上有新鲜的攀爬痕迹，墙角丢著几个快递包装袋，上面印着"速达快递"的标志。

"这些包装......是陈凯负责的区域，"周桂芳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他说过，有些快递送不出去，但公司系统显示已签收......"

林远蹲下身，用钢笔尖挑起一块包装袋碎片。碎片边缘有不规则的撕裂痕迹，像是被某种尖锐工具划开。他抬头看向工厂的天窗，雨水正顺着破洞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泥坑。突然，他注意到东侧墙壁上有个模糊的血手印，高度大约1.75米，符合陈凯的身高。

"所长，这里发现疑似绑架现场，"林远对着对讲机沉声说道，"请求增援，另外联系法医和痕检科。"他转头看向周桂芳，发现她正盯着铁笼里的毛发，身体微微发抖。

"周阿姨，"林远轻声说，"陈凯留下了线索，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他掏出手机，打开定位软体，发现这里的信号异常微弱，只有某个特定频段的信号格偶尔跳动——这通常意味着附近有信号干扰设备。

返程的路上，周桂芳突然抓住林远的手腕："小林警官，你说那些铁笼......是不是关过人？"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执著。

林远轻轻掰开她的手指，触到她掌心的老茧："我在警校学过痕迹心理学，"他从兜里掏出那张退回的快递单，"陈凯在一个月前试图联系前女友，可能是想求助。而最近的快递异常签收，说明有人在冒用他的身份，甚至可能用他的工号继续作案。"

"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桂芳的眼泪再次决堤。

"因为快递员能自由出入各种场所，"林远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而且他们的行踪往往不被注意。如果有人利用这一点......"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握紧了手中的U盘——也许这里面藏着关键证据。

novel九一。com

回到派出所时，天已经全黑。李建国抱着一堆卷宗从监控室出来，黑眼圈重得像戴了副墨镜："园区后门的监控三天前被人剪断了线路，刚好是陈凯失踪那天。但我们在附近的交通摄像头里发现，当天有辆黑色面包车载着几个大号行李箱出了园区，车牌号......"

"车牌号被泥巴挡住了，"林远接过话头，"但轮胎花纹和工厂外的车辙一致。"他打开电脑，插入U盘，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快递单号和转账记录，其中有笔大额转账指向一个名为"昌盛贸易公司"的账户，注册地址正是宏远工业园区。

"这个公司去年就注销了，"张建军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著三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但银行流水显示，直到上个月还有资金流动。"他把茶递给林远，目光落在年轻人紧抿的嘴角上，"小林，你怎么看？"

林远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突然，他调出一张卫星地图，用红色圆圈标出三个快递异常签收点，三个点正好连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中心位置赫然是那座废弃工厂。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林远的声音里带着警校实训时的冷静，"是有组织的犯罪。他们利用快递员的身份踩点，通过异常签收筛选目标，而陈凯可能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被......"他没说完，只是指了指墙上的"人口拐卖"宣传海报。

周桂芳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所以那些铁笼......是用来关人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我儿子是不是也在里面？"

办公室里陷入沉重的沉默。窗外，雷声隆隆，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林远摸了摸口袋里的快递单，收件人"王建军"的名字突然显得格外刺眼——那和张所长的名字一模一样。他抬头看向张建军，发现对方也正盯着他，目光中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意味。

"先别急，"张建军拍了拍周桂芳的肩膀，"我们已经联系了市局的技侦部门，明天一早就对废弃工厂展开全面勘查。小林，你今晚整理一下线索，明天跟我去趟速达快递公司总部。"

夜深了，林远坐在办公桌前，台灯下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各种符号和箭头。他反复看着陈凯的快递单，突然注意到"王建军"签名的笔压变化——最后一笔的顿笔方向和正常右手书写相反。

"左撇子，"他喃喃自语，"或者是故意伪装成右手。"他掏出手机，翻出张建军的工作照，对比签名笔迹，发现两者的笔锋完全不同。这只是巧合，还是......

窗外，第一滴雨点砸在玻璃上。林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站起身活动僵硬的肩膀。路过值班室时，他看见李建国正趴在桌上打盹，手里还攥著半块绿豆糕。电脑屏幕上，黑色面包车的监控截图被放大到全屏，车窗上的雾气里隐约有个手印。

林远停住脚步，凑近屏幕。那个手印的指纹纹路清晰可见，尤其是无名指上的斗形纹，中间有个明显的断痕——像是曾经受过伤。他突然想起在废弃工厂看到的血手印，高度和这个手印的位置惊人地一致。

"难道......"他的心跳突然加速，立刻掏出手机给张建军发消息。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三辆警车呼啸著停在派出所门口，全副武装的警察鱼贯而下。

"张所长，"为首的警官敬礼道，"市局接到线报，怀疑辖区内有非法拘禁窝点，请求配合行动。"

张建军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警服扣子整齐地扣到领口："来得正好，我们刚掌握了重要线索。小林，把资料整理一下，跟我去现场。"

林远看着张建军腰间鼓起的枪套，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块淡色的疤痕，形状像是被某种带刺的植物划伤——就像那天在调解室里，那个偷菜青年的伤口。

雨越下越大，警车的探照灯刺破黑暗。林远坐在后排，手心里全是汗。他想起周桂芳鞋上的红壤，想起工厂里的铁笼，想起那个和张所长同名的签名。所有的碎片在他脑海里飞速拼接，形成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推测。

"希望是我想多了，"他默默祈祷，"但无论如何，必须找到陈凯。"

警车在废弃工厂前停下，雨水在车灯前织成一片白幕。林远跟着张建军下车，靴底踩过积水潭，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摸了摸腰间的警棍，目光扫过工厂门口的铁桶——其中一个桶身上的锈迹被蹭掉了一块，露出下面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有人移动过。

"行动！"张建军一声令下，警察们迅速冲进工厂。林远紧随其后，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铁笼、碎玻璃、血手印，最终落在地窖入口的木板上。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踩了上去。

木板发出"咔嚓"的断裂声，就在这一瞬间，地窖里突然传来微弱的敲击声，伴随着模糊的呻吟："救......救我......"

周桂芳的尖叫几乎穿透雨幕。林远顾不上危险，直接跳进地窖，手电筒光束照亮了蜷缩在角落的身影——那是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年轻人，手腕和脚踝上戴着生锈的铁链，脸上布满淤青，但眼神里还燃烧着求生的光芒。

"陈凯！"林远扑过去，用警棍砸断铁链，"我们来晚了。"

"小......警官......"陈凯咳出几口血沫，手指颤抖著指向地窖深处，"还有......其他人......"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像是有重型车辆正在接近。林远抬头，看见张建军站在地窖口，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注意到张建军的右手正握著一把手枪，枪口微微下垂，指向地面。

"所长，地窖里还有受害者，"林远大声说，"请求支援！"

张建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雨珠顺着帽檐滴落在他胸前的警号牌上，"张建军"三个字在黑暗中忽明忽暗。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而地窖深处，隐约传来女人的抽泣声。

林远突然意识到，这个案件的真相，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但此刻，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陈凯安全带出去，然后——揭开所有的谜团。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