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寅时，秦怀川踏着没踝的积雪来到白鹿书院。藏书楼前，几位学子面如土色，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瑟瑟发抖。

"大人..."书院执事的声音比寒风更冷，"山长他...死在楼里了..."

藏书楼朱漆大门紧闭，窗棂上凝著厚厚的冰花。秦怀川接过执事颤抖递来的钥匙，铜锁开启的"咔嗒"声惊飞了檐下栖雀。

山长徐静观端坐在紫檀书案前，脖颈被一根三寸长的冰棱贯穿，鲜血顺着青色直裰流到那本摊开的《梅花百咏》上，将"疏影横斜水清浅"染成刺目的红。最诡异的是，死者面容安详，甚至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正在欣赏一首好诗。

"谁发现的？"秦怀川戴上麂皮手套，轻触冰棱。凶器已融化大半，尖端仍滴著血水。

"是...是学生。"一个瘦弱学子跪在门外，"每日卯初，山长都要在此批阅课业..."

秦怀川审视现场：门窗紧闭，青砖地面无暗道痕迹。书案上的油灯仍亮着，灯焰却诡异地偏向西北。更奇怪的是，死者右手紧攥著半片梅花笺，左手指甲缝里嵌著些许黑泥。

仵作验尸时，秦怀川细查藏书楼。西北角的屏风上有道弧形水痕，像是被什么挥洒过。书案砚台里的墨汁竟结了薄冰，而楼内地龙本该彻夜不熄。

"死亡约在子时。"仵作掰开死者手掌，"冰棱是从右侧斜刺入喉，瞬间毙命。但这半片诗笺..."

笺上只有半联诗："玉骨那愁瘴雾"，字迹娟秀工整，与徐静观苍劲的笔法迥异。

调查很快聚焦到"寒梅诗?"——由书院七位顶尖学子组成，每人以梅花为号。冬至夜他们齐聚藏书楼斗诗，子时方散。

"七人离去后，可有人返回？"秦怀川问。

执事摇头："藏书楼钥匙仅此一把，山长亲自保管。七子离去时，老朽亲眼看见山长锁了门。"

七位学子的证词严丝合缝：

梅魄（杜衡）：回斋舍批注《楚辞》，烛火通宵未灭

梅魂（陆修）：与斋夫对弈至天明

梅骨（沈砚）：在厨房温酒赏雪

梅韵（周雅）：为病中同窗煎药

梅影（韩昭）：彻夜临摹《快雪时晴帖》

梅心（柳湄）：在月洞门练箫

梅神（崔白）：雪中漫步吟诗

秦怀川命人测量楼内温度。奇怪的是，西北角比别处冷许多，正对那面带水痕的屏风。

"大人！"衙役从书柜后搜出个铜盆，内壁结著薄冰，"这盆里曾盛过水..."

更关键的发现来自死者靴底——那黑泥竟是书院后山特有的观音土，此土遇水即化，昨夜却冻得坚硬。

"查七子诗作！"

冬至夜的斗诗笺很快呈上。秦怀川比对字迹，发现梅魄的"雪魄冰魂"与死者手中残笺的"玉骨那愁瘴雾"笔势暗合。但梅魄坚称离去前已焚毁所有诗稿。

谜团更深：铜盆、冰棱、偏移的灯焰、结冰的墨汁...秦怀川突然冲向书柜，抽出《天工开物》的"凝冰"篇。

三更时分，秦怀川提审梅魄。烛光下，这个清瘦学子的眼睛像两潭黑水。

"杜衡，你可知硝石遇水吸热的道理？"

年轻学子猛地抬头，案几上的烛火剧烈摇晃。

原来七子皆参与谋杀：梅魄设计，梅魂望风，梅骨备盆，梅韵计时，梅影制冰，梅心诱使山长去后山沾泥，梅神调整灯焰方向。他们利用硝石制冰的原理，在铜盆制出冰棱，借灯焰热力使其缓慢滑落。山长批改诗稿时，冰棱恰好坠下贯穿咽喉。

"为何杀师？"

"他篡改先师遗作！"梅魄突然激动起来，"先师临终前将《梅品》托付给他，他却据为己有..."

秦怀川想起徐静观案头那本《梅花百咏》——扉页题签分明是另一个人的笔迹。

结案那日，白鹿书院的白梅开了。秦怀川站在藏书楼前，看着七学子被押上囚车。他们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有种释然，仿佛完成了某篇惊世诗作。有些执念就像梅树的根系，表面枯槁，地下却盘错纠缠。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