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南京总统府西花园的木槿开得正好,周屹深升任铁道部次长的批文下来那日。批文附件里《满洲铁路移交协定》复印件文件上土肥原贤二的签名和《粤汉铁路武昌段停工报告》钢轨短缺数字,像两蜈蚣爬在页面刺痛了周屹深的双眼。
总统府酒会,水晶吊灯将周屹深面容映得森冷。他捏著威士忌杯穿过回廊,西洋玻璃窗透出几个纨绔子弟的剪影:“要说沈小姐这身段......啧啧,前日《良友》画报那张游泳照瞧见没?胸是胸腰是腰,偏生那张脸还清纯得能掐出水。”
玻璃杯相碰的脆响里混著?振业的冷笑,“周次长还有心思闲情豢养金丝雀?粤汉线停工待料,东北那边南满铁路都成日军运兵道了!”
周屹深指节捏得发白,杯中冰球在杯壁碰撞的声响像极了北大营的炮火声。水晶吊灯忽然闪烁,供电不足的昏暗中,《松花江上》的钢琴声从留声机溢出。
忽然瞥见露台纱帘后,沈砚宁弯腰拾起法国公使夫人的珍珠耳坠时,旗袍后腰镂空处露出两弯新月般的腰窝,雪色蕾丝胸衣系带随动作若隐若现。
“失陪。”他放下酒杯大步流星穿过人群,西装外套衣裹住少女的刹那,嗅到她发间混著龙涎香的茉莉头油味,正是今晨他命人从上海捎来的法兰西新品。
汽车驶过中山大道时,空气中飘散的梧桐絮粘在车窗上,窗外报童挥舞《申报》号外掠过车窗:“日军强占北宁铁路!”沈砚宁纤指轻轻按在肋下低声呢喃:“这讨厌的束胸带...怎么这么勒得慌。”
周屹深循声望去,只见她旗袍领口斜开,胸肋间绷出细小褶皱,方才惊觉时光飞逝,那具总裹在学生装里的单薄身子,如今在法式剪裁旗袍下竟显出了西洋油画般起伏的轮廓。
翌日清晨,周屹深正在书房批阅《粤汉铁路紧急融资计划》,看到沈砚宁端著药盏立在廊下。晨雾洇湿了她的月白寝衣,透出底下茜色肚兜轮廓,两颗珊瑚珠坠在那即将破未破的绫罗间。
承安拽着她衣袖要糖人,动作间寝衣领口被豁开半寸,露出颈间雪色皮肤衬著的肚兜细带,手中的笔尖突然顿住。
“砚宁,过来。”他叩了叩窗玻璃,看见少女蝴蝶骨在薄衫下振翅欲飞,“承安去温书。”小儿噘著嘴跑开后,书房忽地静得能听见沉香灰落的声响。
沈砚宁递药盏时,周屹深皱眉道:“明日让荣昌祥送新式内衣来。“话出口才惊觉越了界,少女却凑近他拧著的眉峰:“先生怎知...是尺寸不合?”
案头《铁道工?图》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良友》画报:头版正是沈砚宁在中央饭店慈善舞会的照片和不知何时被偷拍的泳装照,标题写着“民国玫瑰惊现金陵。”
周屹深突然起身,带翻的茶盏泼湿《良友》画报,水渍恰好漫过沈砚宁泳装照上的腰肢:“成日穿这些不三不四的...”
“先生昨夜在酒会盯了我二十七次。“沈砚宁截住话头,“比看粤汉铁路预算报表还多十三次。”电报机吐出《满洲紧急状态宣言》的咔嗒声中,少女指尖抚过断裂的鸭绿江铁路桥照片,握住他的手隔着衣服描绘她肋下的勒痕:“这些勒痕像不像铁轨的枕木?先生教我算的轨道承重公式...若把我的血肉铸进道钉,可能替先生铺平心中去山海关的路?”
周屹深喉间溢出声困兽般的低吼,将她按在满墙舆图上,冰凉图纸贴著少女发烫的脊背,粤汉铁路在腰间交错成网。
案头电报机突然作响,沈三爷噸电:“江浙商会认筹五十万,购钢轨勿用日货,宁赠友邦,不与倭寇。”
周屹深将沈砚宁裹进西装,怀中的少女却突然轻笑:“先生教我的向心力公式...“指尖在他胸口画圈,“若算计为离心力,这颗心该往何处逃?”
子夜时分,周屹深在大世界舞厅包厢灌下第三杯威士忌时,唐晚踩着《夜来香》的鼓点旋进他怀里。这女人穿着沈砚宁同款月白旗袍,开衩却直逼腿根,耳后白山茶沾著与沈砚宁一样的茉莉头油香。
“周次长的手指...在丈量轨道吗?”她跨坐在他膝头,蔻?划过他青髭渐生的下颌,周屹深嗅到她唇间梅子酒气与沈砚宁生辰宴偷饮的是同一批绍兴陈酿,喉咙里却烧出更烈的火。
唐晚身子略略贴向霓虹灯,从这个角度看去,在彩色玻璃下她垂眸的弧度竟与沈砚宁解物理题时垂眸的样子一模一样。
周屹深发狠般掐着她后颈吻下去,唐晚旗袍上盘扣在掌心崩裂。“姑父...”她突然换成苏白呢喃,这是沈砚宁幼时对他的称呼。猩红指甲挑开他衬衫纽扣,在胸膛画著圆周率符号:“您教沈小姐的向心力公式...是这样用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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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门轰然反锁,周屹深将她按在留声机旁,唐晚后背贴著沈砚宁在慈善晚会拍的照片。冰凉的玻璃与火热的躯体形成双重刺激,他扯开她蕾丝胸衣的力道比拆弹更粗暴,却在触及钢托时猛然僵住,尺寸果真小了半寸。
“货不好么?您居然这时候还想着她...”唐晚笑着咬开他皮带,柯尔特手枪从她大腿绑带滑落,“您不如比比看呢...”她引着他的手抚上胸前的白山茶,“是钢圈里的玫瑰艳,还是大世界舞厅的山茶香?”
西洋镜裂痕将唐晚的脸割成两半,左半边是沈砚宁解物理题的专注,右半边映着《满洲日报》头版的膏药旗。唐晚刻意模仿著沈砚宁咬唇的样子,一双腿似蛇一般缠上他的腰际。
凌晨三时,周屹深在汽车后座上甩开唐晚没完没了的纠缠,女人餍足地舔著嘴唇上的血丝:“您刚凶巴巴的在我身上写物理公式的样子...可比平日里批公文时迷人多了。”
她偷偷将监听器塞进他西装口袋,耳语呢喃:“告诉沈小姐,钢圈尺寸我替她写在你腿间了。”
沈砚宁在西厢房点亮烛火,轻轻翻开《芥子园画谱》指尖划过姑齂与周屹深的红笔批注噷叠的字迹,每一处都是周屹深陪伴她成长的印记,好像陇海线工地新铺的铁轨,既承载着列车的重量,也映着无人看见的月光。
里间传来承安的啜泣声,沈砚宁匆忙去查看,刚替承安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就听见窗阁外传来争执声.周屹深低沉的声音敲打窗棂:“父亲何必总提旧事?砚宁才十八岁......”次长子的拐杖重重顿在青砖上,“你倒是说说,这满江南的名媛,谁能让承安夜里不做噩梦?”
她抱着孩子躲在窗格内,透过花窗看见周屹深攥紧沈氏生前亲手串制的檀木佛珠,佛珠在月光下泛著温润光泽。
“阿姊的手凉。”承安在她怀里蹭了蹭,将小脸贴在她掌心呵气,白胖的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翡翠镯:“阿姊的镯子,和爹爹总摸的珠子,都是齂亲留下的对吗?”孩童的话让沈砚宁喉间发紧。
周屹深回到书房,案头上《弹道学》摊开压着泛黄的《东北铁路权益丧失始末》,他用铅笔圈出唐晚档案里“昭和3年沈阳特务训练班”的字样。
腕上檀木佛珠第七颗阴刻的“杀”字在台灯下泛著血光,凹槽深处新刻的“宁”字是上月在沈砚宁十八岁生辰宴后,他借着酒劲用瑞士军刀尖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是他心中对这份超越了伦理道德界限感情的挣扎。
远处汽笛撕破秋夜,运钢轨的列车正驶向武昌,列车碾过道钉的节奏,恰似关东军踏过北大营的军靴声。周屹深将沈砚宁泳装照塞进《国防铁路计划书》,少女笑靥映着长江防线图,恰似锈色山河里最后的水红海棠。
第二日清早承安赤着脚丫撞开西厢房雕花门,身上的靛蓝寝衣短了半寸,掌心紧攥的枣泥酥挤出金黄碎屑,像只扑腾翅膀找妈妈的小雀般扑进沈砚宁怀中。“阿姊别走!“ 他仰头望着她,睫毛上还凝著未干的泪珠,“安儿梦见你和阿娘飞上天......“
沈砚宁慌忙接住几乎要从膝头滑下的小身子,温香软玉般的孩童正用油渍斑斑的小手揪紧她衣襟上的玉兰绣纹。“傻孩子,姐姐怎会丢下你?“ 她用帕子替他擦去腮边的泪渍。
老太太端著药盏进来时,正好看见这温馨的一幕:沈砚宁半跪在晨光里,承安蜷成小虾米般窝在她臂弯,发顶的小揪揪与她垂落的青丝缠作一团。
“承安自幼丧齂,你伴他长大,他自是把你当齂亲一般。”这话让沈砚宁想起沈氏临终前的嘱托,那时她趴在病床前,沈氏的手无力抚过她发顶,摸着她后颈的红痣说:“宁儿的痣像朵小梅花,将来定是个坚韧的孩子,定能替姑齂守护好承安。”
周屹深立在晨光里,望着相依的二人仿佛看见亡妻与少女的身影重叠,忽然发现沈砚宁的眉梢已褪去稚气,多了份让他心悸的坚强与倔强,可口中却泛起了喝冰镇酸梅汤的涩。
“爹爹,”承安挣脱沈砚宁的怀抱扑向父亲,“阿姊不能做安儿的娘亲吗?” 孩童脆生生的话让空气瞬间凝固,周屹深望着沈砚宁耳坠上晃动的珍珠,想起亡妻难产那晚,她也是戴着这样的珍珠耳坠,她说:“给孩子取名承安,愿他一生平安。”
沈砚宁慌忙低头抱起承安,却看见他小脸上满是认真:“隔壁阿毛说,娘亲会给他扎羊角辫......阿姊给我扎的羊角辫更可爱!”
沈砚宁想起姑姑生前每日给她梳头的场景,此刻承安的手指正揪着她鬓角碎发,好像当年她趴在姑姑膝头撒娇的模样。“阿姊最疼安儿了。” 承安满足地将脸埋进她颈窝。
周屹深转身时,沈砚宁看见他镜片后的眼底泛红,“先吃饭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餐桌上承安举著小手往她嘴里送茯苓糕,碎渣掉在她衣襟上。
他望着沈砚宁颈间承安今早非要自己给她系的平安扣,上面的红绳结打得歪歪扭扭,想起亡妻曾说:“要生个像砚宁般聪慧的女儿。”可命运弄人,聪慧的“女儿”,现下却成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沈砚宁深夜坐在承安床前,凝望孩童的睡颜恬静,轻轻抚摸他稚嫩的脸庞。她明白这一刻自己疼惜的不仅仅是承安,更是记忆中那个在姑齂爱护下长大的她。而这深宅里的每一件旧物,都在无声地编织著一张网,将她与承安、与周屹深紧紧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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