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要把我嫁给不认识的人(1 / 1)

蝉鸣初歇时,沈家老夫妇带着承安登上南下的邮轮。沈砚宁和周屹深站在码头挥别,香云纱旗袍领口别著承安硬塞给她的玻璃糖纸蝴蝶,在骄阳下折射出细碎光斑。

周屹深的汽车停在梧桐道旁,车窗摇下半截,露出他握著方向盘的手,指节处还留着昨日帮她调整自行车坐垫时蹭的机油印。“砚宁想学开车?”周屹深墨镜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喉结滚动的弧度,“方向盘可比毛笔难握。”

此刻,沈砚宁握著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香云纱旗袍已被汗水浸透。后视镜里映着周屹深西装笔挺的身影。这辆车是铁道部特批的公务车,全南京能开车的女子不过十指之数。他替她压下离合器时,指尖刻意擦过她虎口:“特批你学车,旁人若问起,只说是新生活运动的新派作派。”周屹深俯身调整她握方向盘的手势,镜片后的眸光映着她专注的眉眼:“当年你父亲在测绘队,总说:铁路是大地的血管。”沈砚宁的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枪茧,后视镜里,她看见自己的香云纱旗袍与他的西装形成鲜明对比,忽然想起姑母临终前的话:“跟着你姑父,比跟着我们这些女人家安全。”

“踩离合要慢。”周屹深低沉的嗓音混著雪松香漫过沈砚宁颈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周屹深教她换挡时,指尖不小心触到她膝盖内侧嫩滑的软肉,看到沈砚宁慌忙缩回腿,耳尖通红的模样,周屹深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周屹深的手掌覆蓋住她的手,他的手腕比沈砚宁粗上一圈,这种悬殊的体型差,让她想起那年她顽皮抽走香槟塔底层的一只杯子,香槟塔倒下来时,周屹深用整个身躯罩住她的场景。如今,他又在用另一种方式为她在这个对女性充满偏见的时代,辟出一条测绘之路。

暮色漫过四合院时,周屹深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书案上摆着两个相框,左边是他与沈氏的结婚照;右边是沈砚宁十岁时的照片,扎着双马尾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桌上散落的明信片边缘歪扭地画著孩童的涂鸦:戴着火车司机帽的小人牵着穿旗袍的姑娘,下方用拼音写着“安儿想阿姊!”

周屹深望着博古架上的檀木盒,那里存著沈砚宁历年生辰礼,而在抽屉深处,藏着一份铁路局的密档,标题是《关于沈砚宁?志特殊技能培训的请示》,末尾缀著周屹深的批复:“勘测所需,特例允许。”

庭院角沈砚宁正趴在泳池边研究驾照要考的条例,酒红色泳衣裹着少女初成的曲线,发尾滴著的水珠在瓷砖上晕开。

周屹深指间的雪茄在暮色中明灭,批完最后一叠公文他倚著二楼书房窗台,向下望见泳池里翻起的浪花。少女正踩着水朝岸边游来,湿发贴在颈侧,玲珑的曲线在夕阳下泛著珍珠母贝的光泽,少女破水而出的瞬间,水珠顺着锁骨滚进深V领口,与他昨夜梦中的旖旎重合。

“先生要下来吗?”沈砚宁甩著发梢水珠,指尖无意识摩挲著池边瓷砖的花纹。

他?松领带,喉间泛起焦渴,这具曾因膝盖摔得流血而在他臂弯里哭泣的小身子,如今竟也能让他在三十度的夜沁出冷汗。

沈砚宁从楼上洗好澡下来,赤脚踩在井台边洗衣,将刚洗完的绸衫抖开晾晒,水珠顺着衣摆滴落。二楼书房周屹深指间的雪茄烟灰簌簌落在她晾晒的蕾丝衬裙上。沈砚宁正要着恼,忽地客厅铃声大作。

周屹深匆忙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沈砚宁攥著听筒的手在颤抖,沈家大伯母的声音混著电流杂音传来:“你大伯父要将你许给盐业银行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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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沈家大伯父的呵斥:“由不得你们胡闹!他们说沈家借联姻垄断铁路建材!砚宁必须得嫁堵住悠悠众口!”

她想起之前在浙赣铁路竞标时,周屹深特意让沈氏实业的织标挂在最显眼处,当时对沈家的照拂,此刻却成了政敌攻讦的铁证。厅堂镜中倒影里,她腕间翡翠镯在台灯下泛著冷光,此刻却像枚烙印有“权势”的火漆。

当年在沈氏的墓碑前,大伯父曾问周屹深:“沈家嫡女可堪配高门?” 那时周屹深转动佛珠的手停在第七颗。如今,他用允许她学车的特例,用铁路局的密档批复,默默帮她对抗著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规训,可终究难挡世俗的偏见。

“砚宁?”周屹深蹲下身,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腕,听见她哽咽著扑进怀里:“先生,他们要把我嫁给不认识的人……”

周屹深掌心触到她旗袍下发抖的身子,想起沈鸿远牺牲当晚,她也是这样抖著身子躲在他西装下,“别怕。”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手掌无意识抚上她后颈的朱砂痣,“有先生在。”沈砚宁抬起脸,睫毛上挂著泪珠,唇瓣微张像是要说话。

周屹深转过头,怕自己会忍不住吻去那些让他心颤的泪滴,更怕自己混淆了对她的怜惜与对她的欲念。就像他混淆了对她学车的支持,究竟是出于对测绘事业的尊重,还是出于对她每一次成长的隐秘雀跃。

夜半时分,周屹深倚在廊柱上,望着水中倒影里自己发红的眼尾。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转身看见沈砚宁著月白睡裙立在月光里湿发滴著水,好像当年天津英租界里那支被雨水打湿的白玉兰。

“先生”她轻声唤道“我害怕。”

少女一步步走近,睡裙被夜露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曲线。周屹深喉结滚动,转身将沈砚宁抵在廊柱上,她的腰肢隔着单薄的睡裙传来灼热,胸口的柔软压在他胸前,让他下腹泛起异样的紧绷。他看见她眼中倒映的自己,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灼热。

“囡囡”他哑声开口,指尖划过她湿润的唇瓣“别去想那些事。”沈砚宁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前,红唇堪堪擦过他突起的喉结。

午夜梦回,沈砚宁又看见14岁那年英租界小洋楼里周屹深用双手为她暖脚。梦境与现实重叠,她摸著后颈的红痣惊醒,掌心残留着白天被他按揉的温度,混杂着他袖口的雪松香,这种心悸的温暖,比大伯父的逼婚更让她慌乱。

沈砚宁望着窗外的月光,心中满是纷乱,想起白日里周屹深的温柔与关怀,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宠溺,让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可随即她又想起家族长辈们的逼婚,以及周屹深与她之间的说不清是亲情还是爱情的守护。

次日,周屹深站在沈氏宗祠的香樟木柱后,听着沈砚宁大伯父与盐业银行行长的算盘声在梁柱间回响。看着供桌上沈氏先祖们的青瓷灵位,他指尖抚过腕上佛珠的第七颗佛珠,珠上的梵文早已被摩挲得发亮。当行长提到三进宅院时,周屹深忽然向前迈进,中山装袖口的纽扣在烛火下泛著冷光。

“沈公怕是忘了,”周屹深的声音混著檀香沉下来,“砚宁的庚帖还在我周家祠堂的抽屉里。”沈家大伯父慌乱中摔落的黄杨木佛珠滚到周屹深脚边,周屹深捡起时发现每颗珠子背面都用金粉描著“宜室宜家”,正是沈家宗祠供桌抽屉里那套专为联姻准备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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