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7月,窗外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周屹深抬眼望去,看见沈砚宁正提着竹篮摘石榴,玛瑙红果实映得她双颊生霞,裙裾扫过青砖时,惊起只碧色螳螂。
“先生早安。”沈砚宁隔着窗棂行礼眼波流转间,耳后别著的石榴花突然坠落。周屹深伸手去接,指尖擦过她滚烫的耳垂。十年前那个哭着要他吹膝盖伤口的女童,竟让纵横政坛十余年的他,慌得碰翻了案头青瓷。
笔尖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仿佛勾勒出了他此刻混乱的心思,窗外沈砚宁弯腰拾起石榴花,发丝垂落遮住半张脸露出她白得晃眼的脖颈。他扯了扯领口,手腕佛珠上还留着早上她替他整理袖口时的青丝,像一根根细细的线带着她的四合香,慢慢缠住他的心尖。
堂屋中紫檀座钟敲响九下时,廊下的风铃正撞碎满地阳光,周屹深走至廊下看到,沈砚宁赤脚蜷在藤编摇椅里,绣著四合香纹的杭绸睡裙滑到膝上,露出她半截莹白的小腿。周屹深脚下的步伐不由的顿了顿,喉结在衬衣领下滚了滚,耳边传来两道戏谑的声音。
“砚宁,外面都传你和周次长...”沈砚宁的闺蜜苏曼突然压低嗓音,丹蔻指甲戳著照片里周屹深中山装笔挺的身影,“你这金陵第一美人,如此窈窕貌美,你们真就没点什么?”
杨梅汁在沈砚宁指尖的玻璃盏里晃出涟漪,她望着窗外被风揉碎的合欢花。想起昨夜替承安掖被时瞥见的场景,周屹深立在东厢月洞门前,月光衬着他英俊的侧颜,“先生许是...”她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葱白似的脚趾勾住摇椅流苏,漫不经心的说到:“许是那处有疾呢...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驻足的白鸽。苏曼手中的珐琅杯盏咣当坠地,沈砚宁刚要弯腰去拾,却见玄关处多出一道深灰阴影!周屹深的义大利手工皮鞋碾过地上的碎瓷,颈侧金丝镜链仿佛晃出冷冷寒光。
“王秘书漏了文件。”他声音比平日更沉,苏曼早已吓得面色惨白,沈砚宁却施施然起身行礼,睡裙腰带在腰间勾出曼妙弧度:“先生安好。”她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银铃,他别过眼,不敢去看她鬓边散落的发丝。
承安的小皮鞋声及时救场,抱着牛皮纸袋撞进来,蜜渍金桔滚落满地:“爹爹快看!阿姊教我做的...”周屹深弯腰拾金桔,琉璃糖衣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明日让吴妈把东厢整理出来,我搬过来住。”转身时裤角扫过沈砚宁脚背,脚趾还沾著晨露,慌乱地擦过他拾金桔的手指。
铁道部会议厅,黄铜吊灯在胡桃木会议桌上投下菱形光斑,李伯年翻开盐务司钢印未干的批文,油墨刻意避开“粤汉铁路中段建设”字样—这是他与日本正金银行经理密谈时学来的技巧:用官方格式的留白制造程序性梗阻。
“周次长用英国退还的庚款还不够?”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三井物产特制的镜架在钨丝灯下泛著青气,“德国人的马克贷款要拿盐税抵押,当财政部是铁道部钱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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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屹深用钢笔尖挑开德文合?扉页,奥托沃尔夫公司的黑鹰徽章正压在“抵押物条款“上:“宋部长三个月前签发《盐税划拨特别?》,授权铁路建设优先调用两淮盐税盈余。”他突然抽出夹在工?蓝图中的《海关稽核月报》,1933年1月至6月的“特别担保”项被朱笔圈出刺目的红,“夌司长倒是慷慨,拿江苏盐税给日清汽船作运费保证金!”
周屹深拿出一张当票存根推给夌伯年,编号“?裕泰壬申-047”正与桌上韶关隧道坍塌的钢轨残片批次吻合,是夌伯年长子倒卖劣质钢材时,他为避税在当铺做的虚假抵押。
“德国监理的硫含量检测报告,夌司长要不要亲自解读?”周屹深按下电铃,秘书抬进台莱卡显微镜。400倍目镜下,硫化亚铁结晶如蜈蚣啃噬钢轨断面,与三井物产退货的批次如出一辙。
夌伯年想起横滨正金银行的矢野课长前日警告:“若粤汉线改用德国钢轨,满铁的华北运兵通道就断了!”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法兰绒西装。他透过汗湿的镜片,他看见周屹深正把玩宋子文亲赠的“实业救国”钢笔,笔帽刻着财政部密查组的暗码。
窗外传来海关钟声,周屹深忽然撕开合?附录:德方要求中方每日提交盐税抵押金城银行的汇兑水单。“奥托沃尔夫公司代表正在浦口车站,若今天见不到盐务司的批文......”他故意顿了顿,“柏林《交易所报》大概会对“中日联合担保铁路贷款”的传闻很感兴趣。”
夌伯年的镀铬印章“当啷”坠地。他想起昨日宋子文召见盐务稽核所洋会办时,特意将中德贷款协议压在青天白日旗座下—财政部早就等著用他的头颅祭旗。
暮色浸透会议厅时,金城银行保险库已存入财政部特批的盐税调拨?。周屹深凝视著奥托沃尔夫公司发来的加密电报“钢轨含硫量标准可浮动0.02%” ,对秘书耳语:“把三井退货的质检单复写一份,连日本商社的贿赂账本寄给德国顾问团。”
秦淮河倒映着日本商社的霓虹招牌,一艘货轮正悄悄驶离下关码头。船舱里,夌家长子颤抖著烧毁“?裕泰”账册,火光中浮现父亲清晨的密信:“速将满铁资助的军械改道津浦线”—而此刻的津浦铁路济南站,德国监理刚刚签收三十吨奥托沃尔夫钢轨的到货单。
深夜,雕花玻璃灯罩被水汽熏得朦胧,听着黄铜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周屹深将后颈枕在浴缸边缘闭目养神。氤氲蒸汽里,脑海中不断浮现白日画面:藤编摇椅中沈砚宁蜷著的小腿莹白如瓷;杭绸睡裙下她玲珑的曲线,还有那沾著晨露的脚趾玉雕似的勾著流苏摇晃......
“先生......”记忆中的声音突然惊散涟漪,周屹深猛地睁眼,落在镀铬衣架上的烟紫色真丝睡裙,上面的四合香花纹在月光下泛著好似她肌肤一样珍珠般的光泽。
“许是那处有疾呢......”沈砚宁的低笑刺破水雾,他攥住睡裙的手背青筋暴起,真丝料子瞬间吸附在紧绷的腰腹间,冰凉触感竟与今早她指尖划过领口的战栗如出一辙,雾气氤氲的镜面映出他晃动的身影。
“吱呀”二楼木楼梯忽然轻响,他匆忙抓过毛巾架上的浴袍,潮湿布料贴在背脊时,隐约听见承安哼著童谣路过的脚步声,其间混著缎面拖鞋轻叩地板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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