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铁道部特别设计室江风裹着潮气从木格窗缝钻进来,煤油灯在长桌上投下摇曳的光晕。茅以升推开堆成小山的英日文工?期刊,将手绘的桥墩结构图铺满整张楠木桌:“德国人用十年建莱茵河大桥,日本人吹嘘三年贯通朝鲜海峡。咱们的钱塘江,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中国速度。”
周屹深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上还沾著从南京赶来的夜班火车煤灰:“诺尔曼的沉箱法是好,可钱塘江的流沙层比莱茵河厚的多!比利时人那些生锈的旧钢轨,怕不是要给日本人省炮弹钱!”他突然用钢笔尖戳向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线:“这里的流沙层,当真深过十二丈?”
“用传统的汽锤打桩,三天才能打进半尺。”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助理工?师小陈递过岩芯样本,断面层理像被撕烂的千层饼:“您看这石英砂和黏土噷替沉积,比利时监工说除非用每平方英寸三百磅的气压......”
“咱们自己改射水法!”茅以升突然抓起黄铜圆规,在空白处画出水力喷射装置:“用高压水柱冲开流沙层,边冲边下沉箱——就像用长江水冲开夔门!”圆规尖在图纸上划出深痕,惊飞了桌角的《工?力学》手册。
周屹深忽然起身推开东窗,腊月寒风卷著江面货轮的汽笛声涌进来。他指著远处隐约可见的?和塔:“当年胡雪岩建钱塘江义渡,十二艘木船被潮头打翻九艘,如今咱们要建的不仅是桥,更是钉在国耻柱上的火把。”
王秘书搬来半人高的樟木箱,掀开盖布露出成卷泛黄的海关报告。周屹深抽出民国二十一年的潮汐记录册:“诸位看八月十八的鬼潮——涨潮时江水氯离子浓度会飙升到0.137%,这正是日本钢材的锈蚀临界点。”他忽然用红铅笔圈住某个数值,抬眼扫过满室工?师:“若把混凝土检测报告里的氯离子值......”
“虚标到0.2%!”茅以升抢过话头,枯瘦的手指因兴奋而颤抖:“三井物产的检测组肯定要求改用他们的特种钢,等钢材运到杭州......”他抓起镇纸比作货轮,“咱们的真实氯离子浓度只有0.06%,他们的钢却按0.2%标准采购,不消三年......”
满室响起压抑的笑声,像江底暗流碰撞礁石。周屹深却盯着报表若有所思:“这份假数据不能太假,在孔隙率和渗水率上要做足文章。”他忽然?松领带,露出锁骨下蜈蚣似的旧伤疤:“就像当年淞沪前线,咱们用空心战壕骗过日本侦察机。”
绘图员小?怯生生举起新绘的铆钉分布图:“按比利时方案,主跨钢桁架每平方英尺要打90颗铆钉,可咱们的国产铆钉......”
“正是要让他们觉得咱们不懂行!”周屹深突然用德国造游标卡尺挑起图纸,冷光掠过他眉骨:“主跨区标90颗,实际用82颗高强铆钉;引桥标82颗,却暗藏107颗。万一将来......”卡尺尖戳破引桥位置,茅以升会意接道:“就像诸葛亮在葫芦峪埋火药,专等司马懿来点火!”
窗外暮色渐沉,工友送来桐油灯。周屹深解开怀表链扣,表面镌刻的“137”编号在灯火中泛著幽蓝,他将表盖内侧的“沪杭甬铁路债券”印花转向众人:“等第137船建材入港,咱们的礼物也该备齐了。”
墙角的德律风突然炸响,南京总部的急电送来坏消息:日本满铁株式会社提出“技术援助”,要求派监理组入驻工?局。周屹深攥著听筒冷笑:“来得正好,正愁没人帮咱们传假图纸呢。”他转头对文书口述回电:“请转告日方,我们急需三千米CA-137型钢轨!对,就是他们在朝鲜铁路用的型号。”
茅以升往咖啡壶里撒了把西湖龙井,熬煮的香气混著油墨味在室内弥漫:“当年建京张铁路,用人字形轨道破解坡度难题;今日这钱塘江上,咱们要给后人留个中字型陷阱,上铆钉下钢梁,中间夹着日本人的棺材板!”
江涛声穿过百年樟木窗棂,图纸上的墨线在潮气中微微晕开,像极了未来某日炸药迸发的轨迹。而在场无人知晓,三十个月后那个血色黎明,茅以升亲手点燃引线时,怀里正揣著这场冬夜会议记录,泛黄的纸页边角,还沾著小陈失手打翻的龙井咖啡渍。
钱塘江的西北风卷著盐粒般的细砂,沈砚宁按住即将飞走的《基岩检测报告》,钢钉将图纸钉入岩层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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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屹深的德制游标卡尺卡在岩缝,刻度显示18.7米流沙层,比德国顾问的数据多出整整三倍。
“诺尔曼说这里不能建墩。”她甩开被江风吹乱的长发,英制探杆插进淤泥,“您教我的明挖法在钱塘江鬼潮面前,就像拿筷子搅长江。”
“所以要把钢铁巨兽沉到江底。”周屹深突然握住她执锤的手,带着她在岩壁刻出两道16°导向槽,“就像造艘倒扣的潜水艇,顺着16度轨道沉下去。”
“潜水艇?”她抽回生疼的手腕。
“沉箱——茅先生要做个铁甲兽用直径17.67米的钢笼,灌满混凝土后重过千吨沉到江底。”他敲了敲她的翡翠镯子,“比你戴的玉镯子还严丝合缝,连水鬼都钻不进。”
沈砚宁的发簪挑开被江砂覆蓋的设计图,双层桥结构跃然眼前:“上层浙赣铁路,下层杭富公路......这比英国人的单层方案多费三成钢梁!”
“所以我们在这里设谜题。”他翻开《施工规范》137页,指尖停在铆钉排布图:“你看这些铆钉,主桥每平方钉90颗,引桥只钉82颗。”
“为何忽多忽少?”沈砚宁疑惑。
“若日本人来炸桥......”他蘸着江水在岩石画出两个圈,“他们肯定猛炸铆钉多的主桥,却不知真正要害在铆钉少的引桥。”
暴雨砸在工棚铁皮顶时,沈砚宁正用计算尺核对数据。突然按住“渗水率1.37%”的数值:“三井物产的检测组明天就到,这数据会被三井的人识破!”
“所以要做双重假数据,用汉阳厂的实验报告打底。”周屹深抽出她发间银簪,尖头挑开图纸夹层,露出掺砂率篡改表:“汉阳厂的氯离子报告是0.06%,但我们改成0.137%,日本钢在0.1%氯离子环境里,三年必定锈穿。”
他西装袖扣压着混凝土配重单,他握着她的手在《沉箱配重单》签字。西装袖扣压着“混凝土137m?”的栏目,“就像137方混凝土,他们若按这个数算炸药量,连半座桥都炸不垮。”
汽笛声刺破雨幕,她望着雾中驶来的货船,首船国产水泥正穿越日军封锁线。
“这是第一船,后面还有137船。”他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记住,真正的防线不在江里......”暖手炉贴着他膝盖弹痕,“在数据的小数点后第三位。”
月光掠过她翻开的测量手簿,紫藤花素描旁多出一行算式:
137=1(百年基业)+3(三载光阴)+7(七省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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