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宁丫头该称砚深姑父的(1 / 1)

南京城?华春饭店的宴会厅内,暖风熏得人有些昏沉,周屹深听着沈家长辈们明里暗里的奉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沈砚宁那抹月白色身影,少女正为三叔公布菜,葱白般的手指握著青瓷汤匙的幽光在灯下流转。

“听说砚宁现在跟着砚深在铁道部实习,砚深觉得宁丫头可还担得起我们沈家女的名头?她的庚帖......”沈家二伯父的试探,将周屹深从思绪中惊醒。

周屹深转动腕间檀木佛珠,摸到佛珠第七颗珠子阴刻的“杀”字:“沈小姐倒是比从前稳重。”他故意用公署的疏离口吻说道,眼尾余光却捕捉到沈砚宁攥紧瓷勺泛白的指节。

席间的气氛愈发热烈,沈砚宁巧妙地穿插在各位长辈之间,将一众叔伯婶婶哄得眉开眼笑。

走到周屹深身边时,低头恭敬行礼,唤了一声“先生!”二伯父捋须笑道:“宁丫头该称砚深姑父的。”周屹深转动佛珠的手猛然顿住。

看到少女的眼尾还带着?年前躲在紫藤花架下的那份倔强,此刻却多了份世家淑女的温婉:“小时顽劣叫惯先生了。”周屹深垂眸饮尽杯中酒,陈年花雕的烧灼划过咽喉。

沈砚宁想起三日前在浙赣铁路工地,他将她护在怀里,语气严厉,掌心枪茧在她后背烙下红印:“记住,下次勘测前先查地质报告。”可低头替她拍去泥土时却格外轻柔,而此刻沈家对她“联姻大事”的殷切期盼,却像根细针扎破表面的平静。

回府时车内的檀香混著尾气味道钻进鼻腔,周屹深疲惫的摘下眼镜,捏了捏山根,看向坐在旁边沈砚宁交叠在腿上的手。

自己的掌心还残留着刚才她递茶时的温度,可那双手早已不再是记忆中沾著草汁的小脏手,如今细腻光滑,连指甲都涂著淡粉蔻丹。

他总说:“女孩子家要文静些,”当沈砚宁在暴雨中坚持勘测时,他却看到了她眼中有着与沈鸿远牺牲前?样的倔强,?样的不容动摇。

他想守护她,为她铺就一条不一样的新时代女性路,希望她可以不为四方宅院所困。可在这残酷的时局下命运洪流终究要将她淬炼为博弈者手中最称心的棋子。

汽车在四合院门口停下,他摸出怀表内侧嵌著沈鸿远、沈氏与五岁沈砚宁的合照,背面刻着“托孤之重,生死以之。”

表盖合上时,齿轮转动声与远处的汽笛重叠,就好像这命运的齿轮,正将他与她的轨迹越拧越紧。

浙赣铁路的临时轨道在冷雨中泛著青灰色光泽,枕木间的红胶土被雨水泡得酥软。沈砚宁的鞋底陷进泥里半寸,测绘仪的三角支架在腐叶堆里打了个滑。远处蒸汽机车的汽笛声撕开雨幕,周屹深的身影立在路基上,钢卷尺垂在身侧泛著冷光。

“轨距误差。”他的声音裹着雨丝传来,沈砚宁低头调整目镜,却见钢尺突然缠上腰肢。她踉跄跌进他怀里,金属暗层弹开的轻响在耳畔炸开——微型胶片“啪嗒”落在等高线图纸上。

“1.435米标准轨距。”周屹深转动密码轮,显微阅读器的蓝光映出他镜片后的肃杀,沈砚宁指尖触到他掌心交错的枪茧,三日前沈府后巷的画面骤然清晰:贴著樱花纹封条的木箱被搬上货车,松木香里藏着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暗标。

钢轨突然传来低频震动,周屹深揽住她腰肢的力道骤然收紧,沈砚宁甚至没来得及惊呼,便被他带着滚下路基。当货运列车的黑影掠过她头顶时,周屹深的身体压下来用大衣裹住她,鼻尖蹭到她沾著煤灰的耳垂,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震得她心脏狂跳,后背撞上潮湿的枕木,闻到腐朽木屑混著机油的气味。

她想起姑母临终前的话:“囡囡,看见樱花纹的木箱,就要躲得远远的。”此刻才明白为何周屹深坚持让她参与浙赣铁路的测绘,根本不是简单的轨距测量,而是引蛇出洞的陷阱!

沈砚宁忽然想起国华银行金库里那些成捆印着“浙赣铁路专项”的铁路债券,此刻估计正压在大伯父的鸦片箱底。

“看渗水率报告。”周屹深从测绘包抽出淋湿的图纸,朱笔圈出的1.37%旁批著“钱塘江特制配方”。沈砚宁瞳孔骤缩:上月她亲手在实验室调整的混凝土样本,氯离子含量从0.06%篡改到0.137%的痕迹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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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按错误数据设计桥墩,”他的钢笔尖戳破雨渍,“等他们的钢材运到钱塘江......”未竟之言被枪栓声打断。

沈砚宁的余光扫过隧道口,三个身影正举著三八大盖逼近,刺?在云层间隙漏下的月光里泛著冷光。她抬腿踢翻脚边的测绘仪,黄铜目镜在湿滑的路基上滚出弧线,镜片反射的光斑恰好照出敌人胸前日本驻华北派遣军的樱花徽章。

“趴下!”周屹深的暴喝混著子弹擦过钢轨的尖啸,沈砚宁被他拽进排水沟时,冰冷的雨水灌进旗袍领口,腐叶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子弹打在钢轨上溅出蓝火,有颗流弹擦过她发梢。周屹深解下腰间的手枪塞进她掌心。

“数到七就开枪。”周屹深的呼吸拂过她耳垂,沈砚宁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比任何护身符都安稳。

劳工的号子声已经变成惊?,远处传来监工的斥骂和犬吠。沈砚宁数到七时扣动扳机,子弹出膛的瞬间,周屹深另一把配枪同时扣响。两声闷响过后,隧道口的枪声骤停,两个身影晃了晃,栽进路基旁的排水沟。剩下的那个敌人刚要举枪,周屹深的配枪已经顶住对方眉心,那是沈鸿远牺牲时用的柯尔特 M1911。

“说,谁派你来的?”周屹深的声音冷得像结冰的钢轨。敌人刚吐出 “沈……”字,喉间便绽开血花。沈砚宁看着周屹深踢开尸体,镜片后的眸光暗得可怕,他书房保险柜里关于沈家大伯父走私鸦片证据的文件。

“上车。”周屹深拽起她,指向路基下的灌木丛。沈砚宁这才发现,那里停著辆覆蓋著伪装网的美式吉普,车斗里堆著测绘仪器和木箱,箱角露出半截她在沈府看见的那种樱花纹封条 。“上车!” 他再次低喝,同时扯下她被雨水浸透的外衫,露出里面的藏青色工装。

吉普在泥泞的便道上颠簸时,沈砚宁摸著掌心的佛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忽然开口,声音混著引擎的轰鸣,“关于沈家商社的噸约,还有国华认购的铁路债券,实为沈家洗钱通道?”

“告诉你什么?”周屹深的视线始终盯着前方,“告诉你大伯父用沈氏实业的名义,把走私鸦片的木箱伪装成铁路建材?还是告诉你去年发行的三百万元债券,三成转入了正金银行账户。“仪表盘蓝光映出他冷笑,“你大伯父用铁路货运权换日军庇护,却每车建材都夹带苏区的盘尼西林。”

他突然猛打方向盘,吉普避开迎面而来的塌方土石,“砚宁,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子弹就离你越远。”

周屹深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是沈鸿远穿着测绘服怀里抱着七岁的沈砚宁,背后是冒着浓烟的建筑。周屹深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铁轨上的霜,“你父亲临终前,把你塞进我怀里。从那时起,我的轨距里就多了两个坐标,护你活着还有碾碎所有想伤害你的人。”

吉普在一处废弃的信号房前停下,周屹深拽着她钻进涵洞,洞内点着昏黄的马灯,墙上贴著浙赣铁路的巨幅图纸。周屹深指尖划过钱塘江段:“德国顾问坚持用沉箱法,我们在第五个沉箱预留了起爆腔。”他掀开防水布,成排黄铜雷管闪著冷光,“等日军装甲车压上桥面......”

沈砚宁想起钱塘江实验室的氯离子检测仪被动了手脚,每次检测会自动叠加0.077%误差。

沈砚宁突然按住他手腕:“渗水率数据要改,日本实验室换了新检测法。”她在图纸边缘疾书公式,发丝扫过他结痂的虎口,那是上月在钢梁铆钉厂,他为护她被烫伤的印记。

“把砂石氯离子含量与潮汐周期挂钩,”周屹深眼底掠过激赏,“让数据误差随江水盐度自然波动。”他抽走她手中铅笔,在混凝土配比表写下新参数。

涵洞外引擎轰鸣逼近,周屹深吹灭马灯,拽着她躲进噸道。忽然,他的掌心覆上她眼睛:“别怕,前方三百米就是安全区。”

“先生,”沈砚宁忽然开口,“你说轨距的安全冗余值是2毫米,可现在我的测得是3mm。”

黑暗中,她听见周屹深的呼吸停顿,接着是低低的笑声:“傻丫头,安全冗余值从来不是简单的数字,需要考虑温度与荷载。”他的指尖划过她腰际,“就像我对你的轨距永远留着余量,让你能在我的保护下自由生长。”

涵洞外的枪声渐远,周屹深松开手,沈砚宁这才发现,他的掌心已被碎木刺扎得鲜血淋漓。

沈砚宁跟着周屹深踏上铁轨,远处蒸汽机车的灯光刺破夜幕,像道永不熄灭的引路灯,照着他们在阴谋与真相间的轨距上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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