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3月,西洋落地钟敲过三声,周屹深在议会厅的胡桃木长桌前坐下,盐政司司长李伯年推门而入时,他恰好翻开相册,定格在沈砚宁穿学士服的照片上。
“周次长对令侄女倒是上心的很。”李伯年的目光黏在相册上,嘴角勾起讥笑。周屹深没有抬头,任由对方点燃雪茄的火星在“沈砚宁”三个字上跳跃:“家中小女初入职场,总怕她受委屈。”他指尖划过照片里少女腕间的翡翠镯,内侧“安宁永护”的刻痕在镜片上投下阴影。
相册内页的夹层悄然翻开,露出半张泛黄的《浙赣铁路钱塘江段混凝土渗水实验报告》,数据栏里“1.37%”的红笔批注格外刺眼。将这条“致命证据”将会在今夜的大世界舞厅舞会上,传递给日本商社。
交通大学中礼堂的穹顶浮雕在镁光灯下泛著珍珠光泽,十二道希腊科林斯柱撑起半圆拱顶,沈砚宁对着落地镜调整珍珠流苏,耳坠的银链在锁骨处投下细碎阴影。身后传来钢琴师试音的降E大调,混著暖香。
“沈同学,该你了。”钢琴师的提示道,沈砚宁迅速地旋转她的裙摆,珍珠流苏在光芒之下划出了银河,穹顶上的天使雕像似乎随着她的舞蹈展翅高飞。
沈砚宁余光扫过贵宾席,周屹深正与唐晚跳一支狐步舞,对方的宝蓝旗袍开衩高至大腿,指尖勾着他的领带,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恰好映着他喉结的滚动。
唐晚鬓边的红宝石耳坠扫过周屹深中山装领口的瞬间,沈砚宁瞳孔骤缩,那是日本商社特制的监听器。
她盯着唐晚耳坠的红宝石反光,她忽然想起上周前在周屹深书房,他用红笔圈出“渗水增1%,装药量须增3.7%”的换算公式,随后转动地球仪,示意她看暗格弹出微型铁路模型。弹簧轨道在90度弯道处震颤:“这才是真实的渗水率。”他取下镀铜道钉,换上木质假零件,列车立即脱轨,“1.37%的数据就像这钉子,是一碰就碎的陷阱。”周屹深用红笔在她测绘图上画了一个小火车头,每当这个符号出现,便意味着数据陷阱已就绪。
“周次长打算何时替沈小姐择婿?”唐晚的法语混著狐步舞的节奏,指甲划过他的鎏金纽扣。故意将耳垂上的鸽血红耳坠擦过他喉结,法国香水“夜巴黎”的鸢尾花香盖过他惯有的雪松香。
沈砚宁在看见周屹深在唐晚耳边低语,唇角扬起的弧度与他惯常在议会厅,驳斥政敌时的“温柔陷阱”如出一辙。此刻唐晚的手滑向周屹深后腰枪套,而他竟未避开,反而将对方腰肢掐得更紧。这用三分真意换七分信任的本事,像变戏法般施舍给任何一个懂得逢迎他的女人。
沈砚宁想起大伯母的话:“你先生虽未续弦,身边莺莺燕燕却不少,将来若有新人进门,你和承安......”当时,大伯母的话未说完,便被周屹深咳嗽声打断。却让她在深夜辗转难眠,盯着东厢房的灯火,害怕那个总站在她身后保护她的男人,终将属于另一个女人。
乐声止时,满场掌声如潮,沈砚宁提着裙摆退到侧幕,她换下舞衣,阴?士林蓝布旗袍的盘扣硌着她锁骨,“阿姊!”承安举著牛皮纸袋冲进后台,“爹爹让我告诉你,一会要带你去大世界舞厅看热闹!”
牛皮纸袋里是沈砚宁惯吃的芝麻酥,她不懂为何他总说:“铁路弯道的离心力要与向心力平衡,”直到此刻,她望着他与唐晚塿舞时微扬的唇角,忽然明白自己可能才是他计算十余年的“未知变数”。
穿过贵宾席时,校长忽然招手:“砚宁,坐这儿。”周屹深示意身侧空位,他嗅到她发间四合香混著薄汗的气息,与记忆中那个偷喝果酒醉倒花房的少女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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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近来课业如何?”他突然用姑苏土话唤她乳名。沈砚宁执筷的手一颤,翡翠虾仁落在骨碟里溅起酱汁。他夹来的蟹粉狮子头热气氤氲,模糊了镜片后的眸光。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私称。
汽车在路上疾驰,大世界舞厅的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沈砚宁望着旋转门吞吐的衣香鬓影。想起她18岁生日那天,周屹深第一次带她逛霞飞路,特意在大世界舞厅包场教她跳舞,如今却要看着他与唐晚在舞池中央旋转,耳坠上的红珊瑚在光影里碎成血滴。
“跟上。”他转身时,肩线扫过她的眉梢,两年前他带她参加铁路奠基礼也是这样的背影,在她眼中比钟楼还要高大。如今她已能看清他后颈的碎发里藏着的白发,却依然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大世界舞厅更衣室内,周屹深咽下口中的威士忌,将唐晚按在珐琅妆台上,指尖掐著对方下颌强迫她仰头,“周部长这是要在这验货?”女人涂著丹蔻的手探向他皮带扣,却被他反扭手腕压在镜面。
“周次长弄疼我了...”女人娇嗔未毕便被周屹深堵住红唇,镜片后的眸光却穿过唐晚肩头,锁住转角处那抹仓皇逃离的身影。
走廊尽头,沈砚宁的高跟鞋碾过碎瓷,听见唐晚的呻吟混著周屹深的喘息,想起《铁路工?手册》里的公式:当向心力不足时,列车会脱轨,而她此刻的心跳,正以失控的速度奔向未知的轨道。
汽车在颐和路公寓前急刹,周屹深用将校呢大衣裹住她发颤的肩头。在开门时,看见他攥紧的手心里,躺着唐晚耳坠掉落的红宝石耳坠。
“进来。”他的声音在玄关处凝成霜,沈砚宁望着他解下领带的动作,喉结处的齿痕刺目。实验室里,自己用左手仿写的渗水报告1.37% 的数据旁,周屹深用红笔写着“引蛇出洞”,而此刻,这条蛇正沿着唐晚的呻吟声,婈向浙赣铁路的陷阱。
她摸出藏在旗袍暗袋的微型胶卷,那是方才替唐晚整理披风时,从其发间摘下的,上面拍著浙赣铁路钱塘江大桥的设计图,渗水率被篡改成1.37%,是周屹深故意泄露的错误数据。
“砚宁。” 周屹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递来条白毛巾时,指尖划过她腕间翡翠镯:“明日去铁路局,把修正后的渗水率报告交给部长。”
毛巾上的四合香让她鼻酸,这是她惯用的香粉,此刻却混著唐晚的夜巴黎香水,成了最荒诞的伪装。
深夜,沈砚宁伏在书桌前,翻阅会议纪要:南京军政部密令“浙赣皖通道枢纽须预设可控毁损机制”,会议纪要上红笔特意圈出:钱塘江桥钢梁铆钉密度采用动态浮动加密法,主跨区:90颗/㎡ → 增强承载力 → 误导日军重点破坏;引桥区:82颗/㎡ → 埋设爆点 → 真实爆破位。这与桥梁渗水率是周屹深的双重陷阱,她想起他常说的话:“铁路工?容不得心软,就像我护你,也容不得半分差错。”
周屹深立在阳台,指间烟头明灭如星,他望着沈砚宁书房的灯火,想起傍晚在舞台上,她旋转时露出的小腿肚,像极了姑苏老宅荷叶上的露珠。唐晚的呻吟还在耳畔,却远不及沈砚宁逃离时耳坠晃出的那道光,刺痛他的眼底。
“次长,李伯年的人已经接触唐小姐。”王秘书的通报打断思绪。周屹深碾灭烟头。
沈砚宁吹灭台灯时,看见周屹深的身影映在对面阳台,她摸著翡翠镯内侧的刻痕,这场权谋游戏里,她既是周屹深的“囡囡”,也是他棋盘上最锋利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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