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唯一想护在铁轨内的女人(1 / 1)

黄浦江的夏夜闷热粘稠,国华银行地库的换气扇带来些许清凉。沈三爷摘下金丝眼镜,镜片上倒映着成摞的墨西哥鹰洋,那些刻着雄鹰啄蛇图案的银币正被工人装进樟木箱,箱底铺着国民政府新印的关金券。

“日本人正在虹口码头抢购银元,宋部长要国华三天内稳住汇率。三十万银元今晚必须送上江安轮。”周屹深将航运单压在沈三爷的翡翠烟嘴上,“三爷的船队走汉口,甲板运钨砂,底舱藏银元。”沈三爷用烟杆挑起窗帘缝隙,对岸日本海军陆战队的探照灯扫过码头:“我那大侄子给大和丸运鸦片,明日午时在芜湖港交接。”他指在航运图某处,”让江安轮提前两小时过芜湖,正好撞见他们的卸货。”

周屹深会意冷笑,掏出上月沈砚宁从沈家大伯父书房”借”来的私章盖在提货单上。”日本人的鸦片船被海关查扣时...”他将文件推过去,”三爷的钨砂船也该到鄱阳湖了。”

子夜时分,沈三爷踏上江安轮甲板,他特意换上沈家商?的团纹绸褂。货轮驶近芜湖港时,他瞥见‘大和丸’桅杆上飘着三盏红灯,这是沈家大少爷与日军的交易信号。

”拉汽笛,开探照灯!”沈三爷突然喝?。凄厉的汽笛声撕破江雾,海关缉私艇的灯光瞬时扫来。日本人慌忙将鸦片箱推入江中,沈三爷的货轮却已全速冲过混乱的水域。

安庆码头,日军宪兵队的刺刀在晨雾中泛著冷光。少佐藤田掀开苫布,成箱钨砂下压着沈家商?的提货单:“三井物产订购的工业用钨砂?”

“正是。”沈三爷捧出一套雕花木匣装着的景德镇青瓷茶具,“藤田君上次说?堂喜欢中国瓷器?”木匣盖里赫然贴著正金银行本票。藤田的刺刀缓缓垂下,刀尖有意无意挑开下层木箱,满目银光刺痛瞳孔。

“这是财政部托运的关金券准备金。”沈三爷掀起箱中夹层,南京财政部火漆印赫然在目,“若误了宋部长的大事......”他故意顿了顿,“听说大和丸昨天在芜湖丢了批货?”

藤田脸色骤变,挥手放行。货轮鸣笛起锚时,沈三爷解开绸褂,露出内衬缝著的药品清单。药品早混入钨砂箱,由九江渔会的舢板队接应转道赣南。

黎明前的鄱阳湖芦苇荡里,十几条渔船悄无声息靠拢货轮。沈三爷倚著船舷点燃烟斗,翡翠烟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穿蓑衣的老渔夫跃上甲板,粗糙的手掌划过钨砂箱编号:“长官要的杨梅酒酿好了?”

“萧山的杨梅今年格外甜。”沈三爷弹开烟斗暗格,半枚铜钱落入对方掌心,“告诉老徐,钨砂里掺了德国克虏伯钢厂的标号。”

渔夫们搬货时,沈三爷注意到最后两箱被涂上红漆的钨砂。他猛然按住搬运工肩膀:“这批货不上渔船。”年轻人瞳孔骤缩间,沈三爷的烟杆已戳破箱角,底层赫然是日军制式手雷。

南京财政部密电送达时,周屹深正在国华银行核对账目。沈三爷的白银船队成?稳住上海汇率,但特批的三十万贷款里十万银元却消失于账面。那笔钱正化作苏区兵工厂的冲压机床零件,躺在陇海线某节‘危爆品’车厢里。

“三伯父捎来这个。”沈砚宁将杨梅酒罐放在办公桌上,坛底釉彩剥落处露出微型胶卷。显影后的照片上,兵工厂新组装的步枪刻着‘沪-1934’编号,钢材正是沈家从日本采购的“废轨”。

周屹深忽然攥住她的手:“明晚舞会,戴我送你的珍珠项链。”他指尖划过她锁骨,“戴在最外层,日本商会的山本夫人最爱鉴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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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大世界舞厅山本夫人盯着沈砚宁的项链惊呼:“这南洋珠的光泽...莫不是国华银行那批抵押品?”

满场哗然中,沈砚宁娇笑着解下项链:“夫人好眼力,这是周次长用关金券准备金赎回来的。”转头却看见周屹深倚在真皮沙发上,任由唐晚跪在他两腿间调整腰带。

唐晚的丹蔻指甲划过他手腕的佛珠:“周次长送给沈小姐的珠子,比像灯泡一样亮呢。”

“娇儿爱俏。”周屹深的声音混著雪茄烟雾,指尖摩挲著唐晚后颈的碎发,“唐小姐若喜欢,下次去琉璃厂,我替你也寻一串?” 他忽然捏住唐晚下巴,迫使她仰起脸,“不过在此之前......”

唐晚的睫毛颤动,主动贴上周屹深的唇,沈砚宁看见他的手指插入对方发间,动作竟与替她绾发时如出一辙,手却在触到唐晚的假发片时,指尖迅速蜷缩。

“先生对唐小姐倒是格外偏爱。”沈砚宁故意提高声音,珍珠项链在廊灯下晃出冷光。

周屹深抬头时,她看见他唇角的口红印,比唐晚日常用的胭脂色浅了两度,分明是更适合她肤色的玫瑰豆沙色。

化妆间里,沈砚宁听见隔间传来口红膏体旋转的咔嗒声,“沈小姐,周次长昨夜可是含着我的耳垂喊囡囡呢,”唐晚的声音混著香粉味飘来,“你瞧这齿痕”镜中倒影里,她颈间的红宝石项链晃出光影,“可不是用口红画的!”

粉饼盒在沈砚宁掌心压出浅痕,她望着镜中自己发白的唇色,“沈小姐补补妆吧,脸色这么难看!”

唐晚转身时,新烫的卷发扫过沈砚宁肩头,她忽然压低声音:“明日审查委员会的名单,在砚深哥中山装内袋第二层。”说完便踩着高跟鞋远去。

第二日,沈砚宁在书房整理文件时,看到《申报》头条刊登新闻:“国华银行资本充足率再获认可!”一张照片从报纸中滑落,是周屹深与唐晚在大世界舞厅的合影,唐晚的红唇正印在他耳垂上。沈砚宁指尖发颤,听见窗外承安的笑声,忽然想起承安总说:“要阿姊做爹爹的新娘”,如今看来,不过是孩童的天真。

“囡囡”周屹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砚宁慌忙藏起照片,却被他按住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几乎落泪:“怎么,吃醋了?”他下巴贴上她的脸颊轻笑道,“那些女人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话未说完便被沈砚宁推开,她望着他腕间的佛珠,第七颗木珠上的“杀”字刻痕深如旧伤:“先生的棋子,是否也包括我?”

喉间泛起苦涩,想起那夜在马场,他替唐晚调整马鞍时,掌心停留在对方腰际的时间,比替她揉按旧伤时更久。

周屹深的眸光骤然冷下来,却在看见她泛红的眼尾时,软了声调:“砚宁,你该明白,这世道容不得心软。”他忽然逼近,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但你是我唯一想护在铁轨内的女人。”

沈砚宁别过脸,不敢看他镜片后翻涌的暗潮,她知道自己对他的依恋早已深入骨髓,就像腕间的翡翠镯虽冰凉却带着十几年的体温,而敬畏源于他翻云覆雨的权势,更源于他藏在铁血手段下,偶尔流露的温柔,让她在辛酸与希冀间艰难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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