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1 / 1)

1935年秋,议会厅的青铜吊灯映着周屹深刚换的中山装,袖口第三颗缝错位置的纽扣,却在政敌眼中成了“任人唯亲”的证据。

盐政司司长李伯年的雪茄在议会厅穹顶灯光下明明灭灭,鎏金烟灰缸映着 “沈氏企业垄断铁路物资”的提案卷宗:“周次长,浙赣铁路枕木和钢材采购价高于市场价三成,供货方竟是沈氏建材!” 李伯年的指尖敲打着幻灯片上的合同影印件,“周次长,沈小姐深夜出入您的书房,这恐怕......”

周屹深转动腕间佛珠,第七颗木珠停在刻着“杀”字的阴面:“李司长若对我的家务事感兴趣,大可去问沈老太太。或者对招标流程有疑,也大可查工部的评标记录。”镜片后的眸光扫过对方藏在袖口的百达翡丽,“不过在此之前,倒是想问问贵府三姨太家的煤矿,为何能绕过日本人的扫荡?”

晚间沈砚宁端著参茶推门而入,书房案头《浙赣铁路规划图》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她俯身整理散落的文件,忽见抽屉缝隙露出一角泛黄信笺。

“周屹深与沈氏孤女恐有违伦常,滥用职权扶持姻亲,当彻查!”

朱红批注如刀,刺得她指尖发颤,信尾落款盖著监察厅的钢印,朱批下附着沈氏实业的纳税报表里“铁道纺织品补贴”的批注。

忽然想起浙赣铁路招标会上,周屹深特意让她站在他身后,镁光灯将她的影子投在规划图上。

“他们学聪明了。”周屹深的声音由远而近,大衣挟著雪松香气息兜头罩下,“弱化有违伦常,改攻贪腐,因为真正能刺痛民众的,是玩弄权势。”

“先生早知这些......”沈砚宁的声音轻颤,她仰头时珍珠簪的流苏扫过信纸上“伤风败俗”的朱批,周屹深?开领口铜扣,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波澜:“不过是想颠覆周家那些鼠辈的把戏,你也信?”

周屹深捏起那封弹劾信,纸页在掌心发出细碎的抗议,信末附着的照片:沈砚宁被他抱上马背时,后颈朱砂痣恰好贴在他掌心,像根细针扎破伪装。

他忽然冷笑,猛地将信笺?成碎片:“蝼蚁也配谈伦常?”碎纸如雪花飘落,露出底下浙赣铁路的设计图,钱塘江大桥的红圈格外刺眼。

沈砚宁盯着他腕间佛珠的第七颗木珠:“若真是把戏,先生为何一直藏着它?先生与我之间所有一切当真都是逢场作戏么?”

周屹深突然擒住她双腕按在书架上,檀木经卷簌簌掉落。他的气息裹着雪茄的苦:“你以为呢?你以为我为何留着这些?”

佛珠硌得她生疼,“我要看着这些蝼蚁,是如何嫉妒得发狂!”唇齿碾上她颈间平安扣的瞬间,沈砚宁发间的珍珠簪突然坠落。

珍珠簪在青砖上碎成两截,东珠滚进多宝阁底层的阴影里,沈砚宁颤抖著拾起断簪。

“ 先生,”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粒子落在衣襟上,“这些年,你护着沈家,护着我和承安,可曾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囡囡,”他喉间发紧,伸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却看见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

琉璃厂作坊的黄铜门环突然叮当乱撞,带着钱塘江大桥江边泥腥味的身影裹挟著寒气闯入,周屹深的目光落在沈砚宁攥紧断簪的手上,瞳孔骤缩 。

“小姐可是要续簪?”掌柜的烟杆敲出细碎火星,“这缠枝纹是前清朝的手艺,断了可惜。”

“先生。”沈砚宁垂首行礼,周屹深喉结滚了滚,突然抓起断簪:“碎了补好便是。”

他的声音比深秋的琉璃瓦更冷,指腹擦过她腕间翡翠镯时,两人同时想起十指噷握翻译图纸的触感。

沈砚宁垂首避开他的视线,珍珠流苏扫过断簪裂痕:“先生觉得,有些东西碎了还能补么?”

“先生教会我许多,”她抚过《国际铁路公约》扉页的批注,“唯独没教......”火光舔舐著流苏上的珍珠,“如何把碎玉拼回原样。”

“不过是逢场作戏不是么!您就当我……是碎了的簪子,补不得了。”沈砚宁说完,不等他作答,推门离去。

秋蟹宴的桂香浮满厅堂,周屹深正用银匙剔蟹膏,鎏金蟹八件磕在青瓷盘上,发出细碎的清响。

二伯母的翡翠镯子晃过眼前:“砚深如今气色好,听说常往琉璃厂唐小姐的画舫去?”蟹膏沾上佛珠,他摘眼镜擦拭的动作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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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的另一头,“砚宁,林公子最近可是追你的紧?”三伯母摇著檀香扇对着沈砚宁笑问道。

沈砚宁的银筷突然打翻姜醋碟,她慌忙去扶却撞见周屹深镜片后来不及收起的眸光。深褐醋汁在桌布上蜿蜒成河,像极了浙赣铁路规划图里被红笔圈出的隧道弯道。

周屹深指尖的佛珠停在第七颗,此刻她低头擦拭旗袍的侧影,与唐晚研墨时的弧度重叠,却因颈后那颗朱砂痣显出三分不同。

“唐小姐画的水墨荷花,倒有几分宁丫头的神韵。”二伯母的护甲敲在蟹壳上。

“胡说什么。”周屹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中山装袖口沾著茶渍,沈砚宁看见他腕间新换的佛珠是深褐色檀木,再没有那根她偶尔落下的青丝。

他的目光扫过她旗袍角的醋渍,喉结动了动却转向沈家二伯母:“唐小姐是浙赣铁路的法文翻译。”

“哎哟,还瞒着我们?”大伯母的金牙在灯下泛光,“昨儿在中央饭店,我可看见她坐在你腿上,别著和你送砚宁一样的珍珠簪!”

沈砚宁的指甲骤然掐进掌心,那支断簪的东珠,此刻正嵌在交大宿舍的檀木匣底。

沈砚宁想起昨日铁道部的宴席散时,她看见周屹深替唐晚系披风的动作,胃里突然翻涌,她转身撞进垂花门的阴影,后园凉亭的锦鲤惊散层层涟漪。

半月后的一天,沈砚宁领着承安穿过周府回廊时望见,唐晚正倚在回廊柱子旁呕吐,白玉般的手指紧扣著腹部,鬓边的白山茶沾了晨露,颤巍巍映出她颈间暧昧的红痕。

沈砚宁喉间泛起铁锈味,前夜周屹深中山装上的香水味正是唐晚惯用的。她攥紧承安的手要转身,却见唐晚故意将一张纸掉在她脚边,仁济医院诊单上面”妊娠八周“四个字刺痛她双眼。

沈砚宁想起半月前在周屹深书房瞥见的电报:“唐氏急电,宜速决断。”当时还以为是政务。

“沈小姐莫怪。”唐晚扶腰起身,绢帕轻掩朱唇,“屹深总说我身子弱。”头上的珍珠簪,露出内侧新刻的“深”字。

承安突然挣开她的手,炮弹般冲过去:“坏女人!这是阿姊的珍珠簪!”孩童的拳头砸在唐晚腹间,惊起满庭雀鸟。

“安儿!”沈砚宁慌忙去拦,却被唐晚反手推搡,后腰撞上石凳,腕上的翡翠镯磕在太湖石上,“叮”地迸开裂纹。

“周家正房太太的物件,自然该传给屹深的继室。”唐晚抚著小腹轻笑,鞋跟碾过翡翠碎片,“这镯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够了!”周屹深的暴喝震落檐角残雨。沈砚宁抬头,见他攥著承安的后领立,大衣肩线凝著寒霜,镜片后的眸光却落在唐晚腹间。

沈砚宁望着翡翠碎片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姑母临终前的话:“宁儿要替姑母守着承安......”如今这“守”字成了天大的笑话。她撑著石桌起身,指尖被翡翠豁口割出血珠:“先生好算计。”

周屹深喉结滚动,承安在他臂弯里踢打哭喊:“只有阿姊才能做安儿的娘!”

唐晚突然捂著肚子哭喊:“深哥,我们的孩子......”周屹深抱着承安后退半步,这个曾为她挡子弹都未颤过的男人,此刻竟在唐晚的眼泪里显出溃堤般的动摇。

隔日,沈家佛堂铜磬突然敲响,沈砚宁望见供桌上的熏香折出三道长影,大伯父正将一张泛黄的《沈氏实业股权转让书》递给周屹深。

“后山仓库那批建材......”伯父的绸缎马褂扫过族谱,“多亏贤婿周转,日本商社才肯继续合作。”

沈砚宁浑身血液凝成冰碴,穿堂风掀起族谱,露出泛黄的“沈鸿远”三字。

沈砚宁想起父亲书箱底层那本《资本论》,封皮里夹着与神秘人的通信,落款处印着镰刀锤头徽记。

“大伯父,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香火里,“您是看有了唐晚,我不中用了是么?”喉间的血腥气漫上来,“为何还要拿我们沈家的股份给他?”

周屹深握钥匙的手背青筋暴起,“周沈两家本就是一体!”他的声音比佛龛里的菩萨还冷,”唐晚现在的父亲是日本商社理事,这胎若是男孩......“

“若是男孩,就把我和承安赶回沈家,对么?!”沈砚宁突然笑出声,惊飞了梁间燕。十几年的光阴在火光里倒转:紫藤架下他裹住她初潮的大衣、温泉池边的糖桂花......原来皆是铺往今日的枕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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