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交通大学物理实验室的玻璃窗凝著秋霜,沈砚宁握著黄铜游标卡?的手顿在图纸上。窗外法桐叶簌簌擦过哥特式拱券,远处传来有轨电车的叮当声,却盖不住身后皮鞋踩过水磨石地板的响动。
“沈同学对轨道半径计算有疑问?”林景谦白大褂袖口沾着墨渍,修长手指点在图纸的参数栏,“这里的r值若是再修正0.3米......”他俯身时海松香混著威士忌气息拂过她耳廓,她忽然想起周屹深教她微积分时的雪茄烟雾,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半臂距离。
沈砚宁陡然起身,试管架被手肘撞得叮当响:“林教授喝过酒?”她瞥见他领口残留的口红印,与周屹深那日从大世界舞厅归来时衬衫上的胭脂渍如出一辙。
“在麻省的坏习惯。”林景谦笑着解开两颗银灰缎面衬衣扣,露出锁骨处淡红的抓痕,“倒是沈小姐总让我想起麻省图书馆的东方典籍......”
他指尖划过她《应用力学》扉页的紫藤花书签,“明明裹在羊皮封里,内页却浸著江南梅雨的气味。”
窗外暮色漫过交通大学的屋檐,沈砚宁抱着讲义往女生宿舍疾走。忽有黄包车夫拦住去路:“沈小姐,南京来的急件。”
牛皮纸袋里滑出半截翡翠镯,内侧”安宁永护“的刻痕沾著暗红,镯身裂痕处卡著片焦黑布料,分明是沈家祖祠供奉的往生帛。
“周先生嘱咐,三日后亥时务必到霞飞路18号。”车夫压低毡帽,正是护送她离开南京的王秘书。
霞飞路小洋楼壁炉燃著松香,沈砚宁摩挲著断镯坐在波斯地毯上。留声机突然卡住,周屹深低沉的嗓音从《夜来香》的杂音里渗出来:“囡囡......再信我一次!”
她猛然掀开唱片封套,夹层里掉出泛黄的《林氏实业货运单》,1928年七月,温泉别馆运出三十七箱标注“铁路枕木的货物”,签收人居然印着林景谦父亲林修明的私章。
沪上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沈砚宁在交大工?系的教室外撞见林景谦。他倚著走廊的科林斯柱,米色风衣下摆被穿堂风掀起,却总让她想起周屹深永远笔挺的中山装。
“沈同学,”林景谦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眸光比实验室的三棱镜更温软,“《国际铁路规范》法文版的勘误表,能否劳烦你过目?”
他递来的牛皮纸袋还带着图书馆的霉味,沈砚宁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那是种不同于周屹深的温热,像块在掌心焐了许久的软玉,没有枪茧的粗粝,却让她想起周屹深替她调整测绘仪时,指腹碾过她腕骨的触感。
“好的,林教授。”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白山茶的香气钻进鼻腔,比周屹深袖口的雪松香淡了些。
图书馆顶楼的阳光斜切过阅览区,沈砚宁对着勘误表上的轨距公式出神。林景谦的钢笔尖在“1.435 米标准轨距”旁画了个问号:“沈同学可知,波士顿的轻轨系统正在试验可变轨距技术?”
他的袖口蹭过她的《铁路工?手册》,露出腕间与李伯年同款的百达翡丽,却让她想起周屹深那串总在深夜被摩挲得发亮的佛珠。
“林教授对新技术很感兴趣?”沈砚宁翻到手册末页,那里夹着周屹深去年替她画的浙赣铁路弯道示意图,指尖无意识划过 “钱塘江大桥”的红圈。
林景谦忽然凑近,古龙水混著薄荷烟味漫进她领口:“更感兴趣的,是沈同学如何将理论应用于实践。”
他的指尖点在她手绘的渗水率曲线旁,“听说你参与了浙赣铁路钱塘江大桥的勘测?周次长可曾教过你......”
话尾突然被图书馆的木质楼梯响动打断,穿堂风掀起他米色风衣,露出内衬绣著的樱花纹与沈家后山仓库的木箱封条如出一辙。
当晚的学术沙龙,林景谦的威士忌酒杯在吧台上磕出细碎声响“麻省理工的实验室,”他望着沈砚宁旗袍领口,“总在凌晨三点亮着灯。”
他忽然握住她搁在桌面的手,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听说周次长习惯用戒?教学生,沈同学的手,可曾被打红过?”
沈砚宁猛地抽回手,周屹深的戒?落在紫藤花架立柱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那时他说“铁道设计关乎万千性命”,掌心的枪茧擦过她指节的触感,比眼前这双保养得宜的手真实百倍。
“林教授说笑了,”她低头搅著红茶“周先生更注重实践。”
交大学生宿舍的煤油灯在午夜摇曳,沈砚宁对着林景谦留下的勘误表,笔尖在“渗水率”旁画了个小火车头,这是周屹深教她的暗号,代表“陷阱”。
窗外传来汽车熄火声,她瞥见楼下阴影里,周屹深的黑色别克停在梧桐树下,车顶积著的夜露顺着挡风玻璃滑落,像极了他镜片后的眸光。
隔天南京铁道部的地下档案室里,周屹深的钢笔尖在“林氏建材化学分析报告”上戳出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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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化物含量超标 30%,”他对王副官冷笑,“林修明以为用日本商社的批号就能蒙混过关?”
抽屉深处的电报稿发出蓝光,“唐晚已取得专列通行证,明日午时押运专列。”
“去把交大图书馆的监控调出来,”周屹深?松领带,“看看林景谦那小子,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佛珠在腕间绷得笔直,第七颗木珠上的“杀”字几乎要嵌进皮肉。
三日后的黄昏,沈砚宁在实验室调配沥青样本,林景谦的白大褂扫过她的实验台,“沈?学,”他递来张舞票,“明晚百乐门舞厅的慈善舞会,能否赏光?”
烫金邀请函上的樱花纹让她指尖发颤,与周屹深保险柜里的林家后山地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抱歉,”她低头看着量筒里的黑色液体,“我约了.....”话未说完,实验室的木门被撞开,周屹深的大衣挟著外滩的风闯入,肩上凝著的水珠滴在林景谦的邀请函上。
“周次长?”林景谦的笑容僵在脸上,林景谦身上威士忌的酒气混著周屹深袖口的硝烟味,在密闭的实验室里形成诡异的平衡。
周屹深的眸光扫过沈砚宁她手背上林景谦方才碰过的红痕:“沈工,浙赣铁路的环评报告需要加急。”
他的声音比实验台的钢板更冷,却在递给她文件时,指尖悄悄划过她掌心的旧疤 。
当晚的铁道部地下会议室,周屹深盯着监控画面里林景谦替沈砚宁拂去肩头落花的动作,钢笔杆在掌心发出细碎的抗议。
“林氏父子的走私证据,”他对情报处长冷笑,“都藏进林家后山的温泉别馆。”
“次长,传回消息,”王秘书递来密电,“林修明带着日军军火的木箱已装上专列,唐晚带着通行证上了专列。”
周屹深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密电:“通知爆破组,预埋炸药该派上用场了。”
沪上的秋雨在舞会当晚倾盆而下,沈砚宁站在百乐门旋转门前,望着林景谦米色风衣上的水痕,忽然想起周屹深替她挡雨时大衣裹住她的温度。
“沈?学......”林景谦递来丝帕,远处传来汽车急刹声,周屹深的黑色别克在水洼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他冲下车时,中山装前襟已被雨水浸透。
“跟我走,”他攥住她的手腕,无视林景谦铁青的脸色。
舞厅的爵士乐在身后渐渐模糊,沈砚宁被拽进别克,周屹深说到“林家后山的军火库炸了,我解决完就马上跑来找你了。”
“唐晚呢?先生怎么不照顾孕妇?来找我作甚!”沈砚宁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问道。
“唐晚压根没有怀孕,她在专列上。”周屹深的声音低沉的可怕,混著雨刷器的响动,“带着林修明的日本军火木箱。”
他忽然转头,镜片后的眸光比暴雨更冷,“你以为林景谦接近你是为了学术?他想借你这条线搞到钱塘江大桥的一手数据。”沈砚宁的指甲掐进掌心,林景谦在交大授课时的温柔在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不告诉我?唐晚还有林景谦......”她望着他的侧脸,想起图书馆里林景谦袖口的樱花纹。
周屹深轻笑:“告诉你,你会像十年前那样,抱着碎瓷碗咬唇不哭,还是像在马场那样,明明怕得发抖却硬要逞强?”
周屹深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心跳声比爆炸更急,“砚宁,有些事,我宁愿你怨我,也不愿你怪我没给你机会尝试。”
汽车在霞飞路公寓前停下时,沈砚宁看见周屹深的衬衫已被血水浸透,那是爆破时飞溅的弹片划伤的。
“进去处理伤口,”她别过脸,却听见他低笑:“现在知道心疼了?在交大图书馆让林景谦碰你的手时,可曾想过我在地下档案室,捏碎了三支钢笔?”
公寓的煤气灯明明灭灭,沈砚宁替他消毒伤口时,“林景谦的威士忌,”他忽然开口,“比我书房的白兰地差远了,你再和他混在一起,我不介意送他一瓶。”
三日后,霞飞路公寓的留声机淌出《何日君再来》的旋律。沈砚宁对着梳妆镜描眉时,腕间新换的羊脂玉镯突然滑落这是今早周屹深送来的“赔礼”,内侧新刻着与那日摔碎的翡翠镯内一样的“安宁永护”。
敲门声响起,承安举著《申报》冲进来:“阿姊快看!”头版刊登著林家祖宅后山的爆炸现场报道,称日本商社运输“特殊建材”的专列脱轨,引发林家后山军火库连环爆炸。
窗外飘起江南初雪,沈砚宁望着南京方向,将报纸折成纸飞机掷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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