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把银梳,将浙赣铁路的铁轨梳成两条发亮的长辫。周屹深站在隧道口的悬崖边,风衣衣摆被夜风掀起。
“次长,林氏建材的质检报告到了。”王副官递上文件时,手腕微微发抖,月光照在硫化物超标420%的数字上。
周屹深摘下金丝眼镜哈了口气,镜片上浮起白雾:“通知《中央日报》和《大公报》,明早八点召开新闻发布会。”
他的皮鞋尖碾过碎石,远处工地探照灯扫过来照亮隧道口隐蔽的弹孔,三天前这里刚截获日军伪装成枕木的炸药。
沈砚宁抱着工程图转过山坳时,正看见月光在周屹深镜片上折出一星寒芒。
她下意识抚上腰间皮质工具包,前日从里面翻出的噸电残片还藏在梳妆匣夹层,那些支离破碎的“药品”“书籍”字样,像散落的拼图在她心头晃荡。
“周次长好兴致。”她故意踩响碎石,工装裤沾著夜露,“视察工地还要对月抒怀?”
周屹深转身的刹那,沈砚宁注意到他右手尾指沾着墨渍与那本神秘账簿上的字迹颜色一致。
昨夜她借口送茶点潜入书房,地图里的坐标像根刺扎进眼底,那是浙赣铁路最险峻的位置。
“砚宁来得正好。”周屹深从公文包抽出文件,油墨味混著雪松香扑面而来,“这是汇丰银行的贷款协议。”他指尖点在钢笔字晕染的签名处,“浙赣铁路最后一笔预算有着落了。”
浙赣线招标会的铜制吊扇在穹顶吱呀转动,周屹深站在质证席前,将实验分析报告推向长桌彼端。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送检样本,硫含量0.21%,磷含量0.052%。”他屈指敲打玻璃证物盒里的钢轨切片,“超过国标允许值三倍以上,这样的钢材在载重列车冲击下会产生晶间裂纹。”
旁听席响起议论声,沈砚宁望着投影幕布上的金相显微照片,钢材内部布满蛛网状的硫化物偏析带。
林景谦突然起身,定制西装的袖扣撞在被告席栏杆上:“这不过是偶然的批次问题!周次长为何不提林氏为浙赣铁路提供的优质钢材?”
“因为那些优质钢材根本不存在。”周屹深按下遥控器,幕布切换出码头监控画面:海关人员正撬开印着林氏标志的货箱,露出内部锈迹斑斑的劣质钢坯,“这是上个月从神户港运抵的五千吨A3钢,检测报告显示硫化物含量超标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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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这些与竞标无关!”林氏律师的假领在拉扯中歪斜。
“恰恰相反。”周屹深向法官席呈上三本账册,“林氏通过虚报钢材数量,在浙赣线预算中暗设资金池,在浙赣线预算中设立七个虚假账户,用于向日本陆军情报部汇款。”他指尖点着某页加密条目,“今年三月汇出的二十万大洋,购买的是太仓港军事布防图。”
法庭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投影幕布切换成实时画面:海关稽查队正打开林氏三号码头的货仓,堆积如山的劣质钢轨在探照灯下泛著病态的青灰色。周屹深的声音像从钢轨缝隙里渗出:“这些本该用于浙赣线的钢材,硫化物含量足够让整条铁路变成死?陷阱。”
当法警将鉴定书呈上时,林修明突然癫痫般抽搐。沈砚宁看见周屹深垂下的右手微动,想起他安排今晨往林氏茶水添入的青霉素,林修明恰恰对这种药物过敏。
当夜十时零七分,林氏货仓突发大火。周屹深站在海关钟楼眺望火场,沈砚宁为他披上风衣时,嗅到他袖口残留的硝烟与苦杏?味,“非要卡在粤汉铁路验收节点?”
周屹深转身抱住她,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你,林景谦甚至想对你下手。”
“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你。” 周屹深说,指尖划过她的唇畔。
“我要的不仅是这些。”他咬住她耳垂,看火舌吞没林宅,“是让天下人知道碰我的铁路要付血的代价,碰我的女人……”指尖划过她锁骨下的吻痕,“碰我养大的姑娘,只有死路一条。”
“囡囡,”周屹深转动腕间玉镯:“浙赣铁路进入施工最重要的阶段。”他引着她的手按在汉阳钢厂出产的特种钢样本上,“这批硅锰钢轨的抗冲击性是林氏劣质品的十七倍。”
沈砚宁忽然被按在花岗岩栏杆上,周屹深的体温透过府绸衬衫传来,“沈氏钢厂转型很成?。”他的唇擦过她耳后,“每月六?吨硅锰钢,足够铺10公里铁轨。”
沈砚宁的齿尖陷入他肩头:“您连沈家的炼钢秘方都算计。”三个月前《申报》头条“沈氏引进西门子马丁炉”,实则是为掩护特种钢用于地下运输线。
江风掀起账册残页,周屹深忽然闷哼著收紧臂弯。沈砚宁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的电报一角,“浙赣铁路资金缺口380万”的字样被血迹晕染,这是他为保全沈家产业,与银行家们连喝十三场夜的代价。
沈砚宁望着对岸未熄的余烬,突然明白那些标注“特殊建材”的专列为何总在深夜启?,每根钢轨都载着不能言说的砝码,在天平两端衡量著家国与私情。
沈砚宁盯着《大公报》头版的 “铁路公主” 特写,照片里她站在周屹深身侧签署工?协议。副标题“周氏权柄借姻亲扩张,沈家实业成最大赢家”用了刺目的朱红,配图是浙赣铁路工地堆积的“沈记”钢材。
“沈小姐对‘裙带关系’作何解释?”记者的话筒几乎戳到她鼻尖。她忽然想起周屹深那夜在公寓说的话:“政敌要的是‘权势联姻’的靶子,我们便给他们个靶子。”于是垂眸轻笑,珍珠流苏扫过合同上的“技术顾问”头衔:“若说裙带,倒是诸位该查查,为何林氏建材连续三年流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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