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得多(1 / 1)

1937年农历三月廿七钱塘江入海口,正是“清明潮”最盛时节。茅以升设计的浮运架梁法已进入关键阶段,150 吨重的合金钢梁需借助涨潮浮力运送至三号桥墩。沈砚宁站在南星桥观测站,手中的《钱江潮候表》显示当日最大潮高7.2米,流速达4.8 米/秒,远超设计承受值。

“周次长,浮船锚链吃不住了!”工?处主任奔跑而来,安全帽上的“浙赣铁路”钢印在晨雾中泛著冷光。望远镜里,承载钢梁的“浙工壹号”浮船正被潮水推离预定坐标。周屹深摸出怀表,指针指向9 点05分,比预计架梁时间晚了25分钟。

沈砚宁的汽车在泥泞的施工便道上急刹,她踩着胶靴跳下汽车,手中抱着卷汉阳铁厂的钢构件检测报告。“先生!”她避开横七竖八的枕木,“沈家钢铁厂的改良构件已通过铁道部检验,抗拉强度 1850kg/cm?,比日本八幡制铁所的货高 12%。”

话音未落,江面传来金属撕裂声。周屹深转身看见三号钢梁的吊索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形,茅以升正站在桥墩上打手势,手臂划出《桥梁建筑力学》里的应力分析图。

“快通知浮船调整压舱水!”他抓住沈砚宁的手腕,将她拽到高处的观测台,“按民国二十四年《水利月刊》的数据,清明潮的冲击力相当于每平方米 8 吨荷载!”

沈砚宁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汉阳铁厂,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在锻压机前讲解钢材晶粒度对韧性的影响。此刻他的袖口还沾著昨夜核对债券账册时的蓝黑墨水,与她工装口袋里的苏区药品清单上的密写药水气味交织。

正午12点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煤油灯将茅以升的投影投在布满公式的黑板上。“各位请看,”他画出潮水流速曲线,“当潮头与钢梁重心形成15度夹角时,浮力系数会骤降0.37。”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刺耳声响,“德国顾问的计算模型漏掉了科氏力修正值,这就是前三次架梁失败的主因。”

周屹深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旋,公式旁标注著:“需增加 20 吨配重,调用沈家钢铁厂库存角钢。”他抬头望向沈砚宁,她正盯着黑板上的应力图。

“周次长,”茅以升突然放下粉笔,“若明日再无法架梁,整个工期将延误28天,相当于每天多消耗1.2万法币的设备租赁费用。”他的目光扫过沈砚宁,“听说沈家的船队能在 12 级风浪中稳定航行,能否借用沈家船队数据,计算浮船的抗风等级?”

沈砚宁刚要开口,工棚外突然传来争吵声。两名戴白手套的日本技师被工人拦住,为首的田中次郎举著“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名片:“我们代表三井物产,来验收沈家货轮运载的特种钢材。”

周屹深与沈砚宁交换眼色,今早离别时他特意系的暗号,代表 “货物夹带危险品”。他转身对茅以升说:“茅先生,能否请您陪同田中先生参观临时码头?我需要核对工?保险的条款。”

19 点 30 分,驻工地办事处的油灯在风雨中摇曳。周屹深铺开沈家的货运清单,货物名称 ‘铁路鱼尾板’旁标注著 ‘重量 237 吨,体积 420 立方米’,但根据汉阳铁厂的工艺标准,实际应重 198 吨。“多出的 39 吨,” 周屹深用红笔圈住数据,“正好是关东军 94 式无线电发报机的单个包装箱体积。”

窗外一架日军侦察机的轰鸣声掠过江面,周屹深摸出铁道部密电,上面写着:“日军华北驻屯军近期通过沈家商船运输500箱军备,伪装成建材。”他忽然握住沈砚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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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宁,”他的声音混著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声响,“你二伯父传来消息,中共地下党需要的盘尼西林藏在?号货舱,用枕木包装箱伪装,箱角有三道锯痕。” 他指著墙上的大桥施工图,“今晚 21 点,当浮船进行第三次配重试验时,你让沈家的货轮以避让潮涌为由靠近,用吊臂旋转角度传递坐标,顺时针90度是安全区,逆时针45度有日军监视。”

沈砚宁低头看着他在图纸上标注的噸语:“3号桥墩桩基深度 = 药品箱数,桥台标高=转运时间。”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教她用铁路里程表换算摩尔斯电码,此刻两人的指尖在图纸上的坐标处相触,像极了当年在算盘上对齐的最后一位小数点。

20 点 55 分,江心施工现场被探照灯照得雪亮,“浙工壹号” 浮船正在进行第四次架梁。周屹深站在控制台前,手表与南京中央陆地测量局的电波钟同步,秒针每跳动一下,都牵动着23根钢索的张力。沈砚宁站在沈家货轮的驾驶室,望远镜里的吊臂开始转动,角度正是他们约定的顺时针90度。

“注意!潮头还有3分钟到达!”茅以升的呼喊通过扩音器传来。周屹深看见沈家的货轮正从下游驶来,船速明显超过安全限制。他迅速计算:若两船相遇时发生浪涌叠加,浮船倾斜角度将超过临界值12 度。

“砚宁,让沈家货轮加速到15节!”他抓起对讲机,“把沈家货轮逼入缓流区!”沈砚宁的回应带着少见的颤音:“先生,你知道这意味着船底要承受7.5米潮高的冲击力吗?”

当钢梁终于精准落在三号桥墩上时,周屹深听见沈砚宁在对讲机里轻声说:“先生,货已转移,?号货舱的枕木箱正在通过暗舱运往乍浦港五号仓库。”他抬头望向夜空,第一颗星星刚从云层中露出,像她每次完成任务后,眼中闪烁的微光。

23 点 15 分回到办事处,周屹深发现沈砚宁的工装下摆还在滴水,江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

“先生,”她忽然从文件袋里取出份泛黄的图纸,“这是二伯父从上海发来的,乍浦港的地下交通网示意图,用1909年京张铁路的隧道图纸伪装。”她的指尖划过图上的红点,“这里,是当年詹天佑先生设计的避车洞,现在用来藏药品再好不过。”

周屹深接过图纸,触到她指尖的温度。图纸背面写着:“苏区急需奎宁500公斤,可伪装成枕木防腐剂。”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银行保险库,她第一次看见苏区借条时的眼神,不是惊讶而是了然,仿佛早就知道他抽屉里藏着比账本更重要的东西。

“砚宁,”他轻声说,“你知道吗?你父亲临终前,曾托我照看你。”他看着她耳后未干的水珠,突然很想替她擦掉,但手到半空却转为整理她的衣领,“现在看来,你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得多。”

沈砚宁低头看着他的领带歪了,她忽然伸手替他扶正,指尖划过他喉结:“先生,有时候我会想,若没有这场战争,没有沈家的恩怨,我们是不是......”话到此处突然顿住,江风卷著潮湿的棉纱味灌进窗口,像极了那年在苏州河码头,他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浪头时,身上混著的油墨与硝烟味。

凌晨时分,周屹深在日志上写下:“四月十八日,钢梁架设成功,耗时14小时27分钟,消耗配重角钢22.7吨,调用沈家船队抗潮数据 13 组。另:砚宁提议将药品采购款计入 ‘桥梁养护专项基金’ ,符合《国有铁路工程财务管理细则》第23条。”

笔尖悬在“砚宁 两个字上,他想起她站在潮头船上的剪影,像极了书房里那幅《铁桥筑路图》中的女工程师。窗外,钱塘江的夜潮正在退去,远处传来工人夜学传来的歌声,混著铁轨轻微的震颤——那是浙赣线的夜班列车,正载着沈家的钢材,驶向需要它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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