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们还能像这样在一起吗?(1 / 1)

钱塘江的夜雾裹挟著咸涩,将“钱塘江大桥”铜碑浸得发亮。沈砚宁握著湿布的手突然顿住,碑体把侧第三道棱线凹陷处,新刻的 “修”字还带着金属毛刺——这是沈家子弟十岁学篆刻时的暗记,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1937年9月25日子时,钱塘江的夜潮在远处低吟,沈砚宁的指尖沿着“钱塘江大桥”碑体的铜制笔画游走,她攥紧抹布的手微微发抖,碑体倒影在江心浮动,将“茅以升”题字割裂成破碎的光斑。

“还没睡?”周屹深的声音混著风衣摩擦的窸窣,风衣下摆沾著南京带回的尘土。他望着沈砚宁腕间若隐若现的朱砂痣,三小时前在铁道部拿到的密令在脑海中回响:“12 个主跨桥墩预设爆破点,重点保护引桥结构。”

沈砚宁转身时,珍珠发簪划过碑体,在“江”字的三点水处溅起细碎反光。“大伯父下午来工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无意识摩挲著碑座,“说日军驻杭领事的花篮里,压着满洲国铁路债券的认购书。”

桥梁上铆钉的圆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每延米 90 颗的高密度排列,正是茅以升特意设计的“心脏假象”。周屹深的手掌覆上她按在铆钉的手背,体温透过旗袍单薄的布料传来:“记得我在汉阳铁厂说的吗? 真正的要害,要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的拇指划过她腕骨处的朱砂,今早她在沈家祠堂替大伯父整理供桌时,悄悄点上的暗号,与二伯父转交的苏区交通员标记完全相同。

沈砚宁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影:“90 颗铆钉的主跨区,是故意做给日本人看的心脏。”她忽然压低声音,“但引桥区 82 颗铆钉的低密度布局,才藏着真正的炸药。”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轮船汽笛的三长两短,沈家船队的归港信号撞碎在江面,惊起一滩鸥鸟。

“先生” 她忽然转身,鼻尖几乎触到他的风衣纽扣,“下午在工程处,我看见大伯父的账本里,混凝土渗水率率记着 1.37%。” 江风掀起她的鬓发,扫过他的下颌,“是二伯父给的真实数据0.083%的16倍。”

周屹深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将歪斜的珍珠发簪扶正,指尖掠过她后颈未干的露水:“那是他在砂石里掺了海盐,” 他的声音混著薄荷与硝烟的气息,“就像你在钢材检测报告里,把氯离子含量写成 0.137%。”

沈家祠堂的檀香混著晨露,沈大爷正在擦拭祖先牌位,青布长衫袖口的半朵墨莲刺绣,与二伯父送给地下党的暗号手帕如出一辙。

周屹深站在天井里,看着沈砚宁抱着日志走来。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工程处发现的 “氯离子含量 0.137%” 异常数据,那是沈明修在砂石里掺入含镁杂质的痕迹。这种在汉阳铁厂改良工艺时用过的手段,足以让日军的钢材检测出现“易锈蚀”误判。

“砚宁,把你父亲的日志放在东侧案几。”沈大爷转身时,袖口拂过供桌上的青瓷碗,杭白菊在晨露中轻轻颤动。

周屹深站在天井里,看着沈砚宁走向案几的背影,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肌肉紧绷,那是常年在工地奔走留下的痕迹。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苏州河码头,她穿着工装裤爬上运煤船,发梢滴著黑水却笑着说:“先生,沈家的船能抗 12 级风浪,就像这大桥能挡住日军的步伐。”

“沈大哥” 他故意提高声音,踏过青石板上的苔藓,“听说您给日军的建材清单,把渗水率多报了16倍?” 沈大爷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就像当年在汉阳铁厂,看着年轻的周屹深识破洋人虚报钢材硬度的把戏。

“屹深啊,”沈大爷的手指划过供桌上的《杭萧水利志》,“钱江潮的破坏力,连石头都能磨成粉,皇军总得信我们是怕桥被冲垮吧?”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何况,多报的渗水率,刚好够买苏区急需的奎宁,用的是他们给的军备款。”

沈砚宁在案几后整理日志,耳尖发烫地听见两人对话。当周屹深的皮鞋跟无意中碰到她的脚尖时,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桥墩炸药舱,他教她用铆钉密度换算摩尔斯电码,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指腹,像铁轨摩擦车轮般发烫。

通车典礼的彩旗在江风里猎猎作响,茅以升握著剪刀的手悬在彩绸上方,第 137 号起爆器的铜壳在阳光下泛著冷光。起爆器表面的 “CN-137”刻痕,与周屹深怀表后盖内侧的暗纹一致,那是茅以升亲自设计的密码,只有参与核心工程的人知晓,真实起爆开关藏在第 137 次旋转后。

沈大爷陪着日本领事武藤信雄走上引桥,漆皮剥落的皮鞋跟敲在钢桁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领事先生请看,”沈大爷的手指划过桥面板接缝,袖口的墨莲恰好挡住武藤查看检测仪的视线,“这是德国进口的防水胶,渗水率控制在 0.5% 以内。”实际上,二伯父早已在检测仪的棱镜上涂了氯化银,让读数凭空增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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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宁站在观礼台边缘,看着周屹深将彩绸特意缠在主跨区第 90 颗铆钉组,形成一个歪斜的“9”字褶皱。这是昨夜在桥墩下,他贴着她耳边定下的暗号,当彩绸呈现“9”字时,意味着主跨区是诱敌的假爆破点,真正的炸药藏在引桥区82颗铆钉下方的混凝土里。 “沈小姐,”武藤忽然转身,军靴上的马刺刮过桥面,“能否参观贵行的工程账本?”沈砚宁还未开口,沈大爷已笑着摆手:“领事先生说笑了,铁路账本都是男人们的事,砚宁只懂些针头线脑。”

周屹深看着这一幕,想起昨夜在沈家老宅,沈大爷将夹着鸦片的账本塞进他手里,指尖在“建材损耗率”字样上点了三下:“第三页的数字,是引桥区炸药的真实埋放量。”那些被故意放大的“鸦片运输记录”,每行数量都是用摩尔斯电码写成的爆破参数,比如 “37 箱” 对应137号起爆器。

第一架日军侦察机的轰鸣撕裂云层时,周屹深正在引桥区第13 号桥墩检查炸药埋设。混凝土表面的“137m?”刻字清晰可见,实际用量却是 136.9m?,茅以升特意要求的取整误差,将让日军的炸药计算出现0.1m?的偏差,足以导致爆破失败。

“先生!”沈砚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踩着钢桁梁的格子地板匆匆赶来,铁路测量仪在腰间晃动,“二伯父传来消息,日军工兵今晚九点抵达桥头堡。”她的工装下摆沾满铁锈,是刚才爬脚手架时蹭的,“大伯父让我交给你这个。”

周屹深接过她递来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极小的“修”字,与桥名碑后的暗记相同。沈砚宁的手指在他掌心多停留了半拍,体温透过钥匙传导:“大伯父说,乍浦港五号仓库的暗门,需要逆时针转137 圈。”她的睫毛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就像他当年在汉阳铁厂,用次品钢材骗过洋人的验收。”

她想起今早查看大伯父的账本,“鸦片运输”的目的地栏写着 “满洲国”,但发货码头却是“乍浦港”与苏区地下交通站的坐标完全重合。那些被日军截获的“军备”,不过是掺了砂石的次品钢材,真正的好货都藏在沈家货轮的暗舱里。

“砚宁,”周屹深的拇指划过她手腕的朱砂痣,“你知道为什么他总在账本里留下破绽?”他的鼻尖几乎触到她的额头,侦察机的轰鸣掩盖了他加速的心跳,“因为只有让日军尝到甜头,他们真的才会相信。”

“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等战争结束,我们还能像这样在一起吗?还是说,那时候你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太太,而我......”

周屹深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他的拇指划过她掌心,突然发现自己渴望将那只手永远攥在掌心。

“砚宁,”他的声音沙哑,“有些事,在钢桁梁第一次架起时就注定了。”周屹深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释然:“就像你大伯父的账本里的每笔 鸦片交易 ,其实都是药品代码。”

他看着她发间的珍珠发簪,忽然伸手摘下,“比如37箱鸦片,对应的是3700支盘尼西林,就像你发簪上的 137,既是密码,也是......”

他没有说完,因为沈砚宁突然用手捂住他的嘴,指尖却在发抖:“别说了,先生。”她的目光落在他怀表上,“我们就当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随着江水流走了。”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早已扎根。当她转身检查炸药连线时,他看见她后颈处的肌肤,在幽暗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泽。三年前在银行保险库,她第一次看见苏区借条时,没有惊讶,只有了然的眼神,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女孩早已不是需要庇护的雏鸟,而是能与他共赴深渊的战友。

“砚宁,”他的声音混著炸药舱的回音,“我一直想着,等大桥通车,就带你去看京张铁路的人字轨。”他的拇指划过她唇畔,“但现在我才明白,比起钢轨,我更怕失去......”

她忽然踮起脚尖,用嘴唇堵住他的话。这是个笨拙的、带着咸涩江水味的吻,却让周屹深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风衣,就像在桥洞避雨时,攥著毛毯不放。

“够了。”沈砚宁突然推开他,转身擦拭眼角,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迅速恢复冷静,“等战争结束,如果我们都还活着......”

沈砚宁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钥匙:“137 圈,乍浦港五号仓库。” 她的目光扫过他领口的褶皱,那是刚才拥抱时留下的,“那里藏着大伯父用汉奸罪名换来的药品,还有......”

“还有我们的账本。”周屹深接过话头,怀表开始倒计时,“记录著每一颗铆钉、每一方混凝土,还有......”他没有说“还有那个带着江潮味的吻”,因为日军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炸药舱的铁门在身后关闭时,她摸著旗袍内袋的苏区借条,上面的钢笔字是他的笔迹,却盖着她的朱砂印——就像他们的命运,早已在钢轨与炸药的火光中,熔铸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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