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屹深,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墙上的钱塘江大桥图纸,心中满是痛苦与坚定。他知道,今天下午他将亲自下达炸桥的命令,但为了国家,为了千千万万的同胞,他别无选择。
子夜暴雨如注,沈砚宁被汽车碾过水洼的声响惊醒。挂钟敲十二下时,玄关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混著雪茄与白兰地的气息:“砚宁…… 我们必须要炸掉钱塘江大桥……”
话未说完便踉跄著撞进她怀里。沈砚宁嗅到他领口沾著的香水味,心里忽然泛起酸涩。是谭绮云惯用的香奈儿香水,与她发间的四合香截然不同。“渴。”沙哑的喉音滚著威士忌的灼热,沈砚宁转身倒水,玻璃杯突然倾倒,水迹在案几上蜿蜒成河。
厨房蒸汽熏红了沈砚宁的眼角。她将银丝面捞进青花瓷碗,葱白指尖被烫出浅粉。十年前上海灶房的记忆突然漫上来,也是这样闷热的夏夜,姑姑握着她的手教揉面,面粉沾在周屹深新送来的洋裙上,被他用戒尺打了掌心。
面汤热气氤氲了周屹深的眼镜,他望着少女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解开领口纽扣。那些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的辞令,此刻都化作喉间灼烧的硬块。国家的危亡,炸桥的无奈,还有对沈砚宁的复杂情感,都在他的心中交织。
“面要糊了。”周屹深突然攥住她执勺的手腕,掌心带着薄茧,正是握惯了钢笔与枪柄的形状,此刻却烫得惊人,仿佛要将她腕间羊脂玉镯都焐化,沈砚宁踉跄跌进他怀里时,灶台上的水壶发出尖锐嘶鸣,恰如此刻她胸腔里喧嚣的心跳。他温热的呼吸扫过那粒梅花痣:“囡囡...”姑苏软语混著威士忌的辛辣钻进耳道,沈砚宁浑身颤抖。
“先生醉了。”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用风衣下摆卷住。周屹深胸前雕著铁道部标志的铜质徽章沾著谭绮云的唇印。沈砚宁胃部骤然翻涌的酸涩竟比嗅觉更快,她猛地推开他,后腰撞上橱柜时震落整盒银匙。
周屹深望着满地狼藉,忽然低笑出声,醉意浸透的嗓音裹着砂砾:“那年在灵堂,你攥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 他的声音低得像暴雨里的闷雷,“现在倒怕了?”他俯身去拾银匙,衬衣领口豁开处露出锁骨的红痕,是谭绮云划出的暧昧印记。沈砚宁盯着那抹艳色,指甲掐进掌心旧疤,那年攀墙摔落的伤口突然灼痛起来。
瓷勺从她指间滑落,在地面敲出清越的回响,沈砚宁仰头望着橱柜玻璃上的倒影,看见自己鬓角的珍珠簪歪得不成样子,像是被风雨打落的玉兰。而周屹深的眼镜早已不知去向,眼底红血丝噸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映着她的瞳孔里似有一团火。
沈砚宁忽然想起周家老太太说过的话:“你先生心里有座坟,葬着你姑姑,也葬著当年霞飞路的枪声。”而此刻,这座坟正在他滚烫的呼吸里崩塌,露出底下埋了十几年的带着硝烟味的温柔。
理智与情感在血管里炸开,像铁路工地上的爆破,碎石飞溅间,沈砚宁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周屹深的吻铺天盖地,雨声中忽然炸开瓷器碎裂声——是案头那盆素心兰坠落。
沈砚宁羞恼著用力挣开他,赤足踩过满地狼藉,足尖被碎瓷割破也浑然不觉,直到被他攥着脚踝拖回怀中。周屹深撕开衬衫下摆为她包扎,酒精棉球擦过伤口的刺痛让她战栗。玻璃窗上倒映着她鬓乱钗横的模样,像极了那年在紫藤花架下,他替她裹大衣的那个潮湿的春夜。
“周屹深!”她第一次直呼其名,男人猛然僵住,佛珠在腕间勒出带血的‘宁’字。周屹深听见她的抽气声,突然松开手。“囡囡......”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去换件衣服吧。”沈砚宁望着他踉跄的背影,指尖抚过唇畔,还留着他的温度。
晨光刺破云层时,沈砚宁在满室酒气中惊醒,周屹深的风衣严噸的裹着她。梳妆台上压着张泛黄宣纸,遒劲的“克己复礼”四字被酒渍晕染,最后一笔力透纸背的竖勾,像把悬在头顶的剑。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发动声,沈砚宁来到窗前,正见周屹深拎着皮箱钻进轿车,她的心中一阵刺痛,却也明白,在这乱世之中,个人的情感是如此的渺小。
午后,沈砚宁在紫藤花架下晾晒床单,承安举著风筝跑过来:“姐姐快看!爹爹给我扎的蝴蝶风筝!”风筝上的样子与儿时周屹深为她扎的那个分毫不差。想起周屹深常说的“旧物养人”,原来有些旧物,养的不只是人,还有十几年未说出口的执念。
1937年12月22日,淞沪会战的硝烟顺着钱塘江口倒灌,周屹深站在南星桥观测站,望远镜里的日军先头部队已抵达临平,距离杭州城仅50公里。桥墩上的防空警报每隔15分钟就会悲鸣,惊起的江鸥掠过正在抢运物资的沈家船队。12月20日接到南京急电后,已有37列火车的兵工器材、52 箱中央银行储备金通过大桥运往浙赣线。“周次长”茅以升的助手抱着一摞图纸冲进观测站,“第三批难民正在过桥,老弱妇孺超过三千人。”
沈砚宁的手指在《桥梁载重日志》上划出深痕:“下午两点到四点,桥面承受荷载已达设计值的117%。”她抬头望向周屹深,从旗袍内袋掏出苏区药品清单,珍珠发簪上蒙着一层细灰,“大伯父的沈家货轮货轮已停靠南岸,正在伪装成难民船,药品已伪装成难民行李。”
三天前在铁道部领到的“桥梁破坏计划”里,14号桥墩的200公斤TNT炸药已由丁教官亲自埋设,起爆器的137道加噸程序只剩最后一道校验。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沈家祠堂,沈大爷将漕帮舵纹徽章塞给他:“屹深,炸桥后带砚宁去乍浦港,五号仓库的暗门钥匙在我账本第37页。”
12月23日下午4时,大桥两端的路障被紧急拆除,最后一列撤往金华的列车喷著白烟进站,车厢连接处挂满了难民。沈砚宁站在桥头,看着二伯父带领工人纠察队维持秩序,他们的工作服下藏着拆卸下来的桥梁图纸,茅以升坚持要保住14箱核心设计资料,哪怕炸桥也不能损毁分毫。
“砚宁,你要听话” 周屹深的风衣沾满机油,刚才他亲自检查了每一处爆破点,“丁教官说,日军骑兵离桥只剩 15 公里。”他忽然注意到她手腕的朱砂被煤灰覆蓋,那是今早搬运炸药时蹭的,“你和船队先走,我要等所有人员和物资完成转移。”
1937年12月23日下午4时50分,钱塘江大桥的钢铁桁架在夕阳下泛著冷光,沈砚宁的指尖抚过桥面板接缝处的铁锈,那是三天前日军侦察机扫射留下的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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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宁,”周屹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军靴踏过桥面的碎玻璃,“?教官已经完成接线。”他的风衣领口别著沈家漕帮的银质舵纹徽章,那是沈大爷昨夜在祠堂噷给他的,这位被日军视为 “合作者” 的大伯父,此刻正站在桥北端,用日语与武藤信雄周旋。
引爆前的三十分钟,下午4 时30分,茅以升蹲在 14 号桥墩旁,手指抚过预留的炸药孔。这些孔径37厘米的圆孔,三个月前他曾亲自监督开凿,如今却要亲手填入摧毁桥梁的炸药。“周次长”他忽然抬头,镜片上蒙着水汽,“能不能给我十分钟,让最后一批学生过桥?” 周屹深看着桥墩阴影里的师生, 浙江大学的 86 名师生正抱着实验仪器缓缓移动,领头的老教授背着用桥板改制的木箱,里面装着中国仅存的古生物化石标本。他转身对?教官说:“延迟起爆,等师生过完引桥。”
沈砚宁趁机检查起爆器连线,她听见周屹深在身后说:“砚宁,你知道吗?每个爆破点的钢筋都多埋了 15 厘米,”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茅先生说,这样未来修复时能减少 30% 的工程量。”
下午 5 时整,?教官的手指悬在起爆器旋钮上方,108 根引线从南岸小屋蜿蜒至大桥各处,像一条条沉睡的毒蛇。茅以升站在六和塔下,手中的工程图纸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茅先生,”周屹深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冽,“日军骑兵已过笕桥。”茅以升没有回头,他的视线落在桥面上最后一批难民:一位母亲背着襁褓中的婴儿,牵着蹒跚学步的幼儿,正跌跌撞撞地向桥南奔来。“再等三分钟。”他的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轨。
“时间到了!”?教官的额头沁出冷汗,手指扣紧起爆器。茅以升猛然转身,他的眼镜片映着落日的余晖,像两团燃烧的火焰:“起爆!”
下午5时03分,第一声爆炸从14号桥墩传来,混凝土碎块裹挟著钢筋冲上?米高空,砸在江面上激起数十米高的水柱。紧接着,五孔钢梁在连环爆炸中扭曲变形,像被巨人折断的火柴梗般坠入江中,激起的浪涛拍碎了岸边的礁石。
沈砚宁被气浪掀倒在地,怀表从口袋里弹出,表盘玻璃在碎石中迸裂,指针永远停在5时03分。周屹深被气浪掀倒在茅以升身旁,看见这位桥梁专家正用身体护住装有图纸的铁皮箱,额头的血顺着 “钱塘江大桥”的铜碑流淌,在“茅以升”题字上划出红色的勋章。 “快撤!”周屹深拽起她,冲向预先挖好的防空洞。
爆炸持续了整整三分钟,1453 米的钢铁巨龙被截成六段,南 2 号桥墩的残骸像被砍断的脖颈,歪倒在江水中。日军骑兵的马蹄声在桥北响起时,茅以升站在六和塔顶层,望着满江烟雾中浮沉的钢梁,愤然挥笔在桥工日志上写下八个大字:“抗战必胜,此桥必复”。
下午5时30分,沈大爷站在桥北端,看着日军工兵在废墟中咒骂。他的青布长衫下摆浸透了江水,那是刚才假装不慎跌入江中时,偷偷割断了日军通讯电缆。武藤信雄的军?抵住他的咽喉:“沈桑,你提供的桥梁数据欺骗了帝国!”
“领事先生,”沈大爷的声音带着文人特有的儒雅,“钱塘江的潮声,本就是最好的密码。”他忽然咬破藏在舌下的氰化钾胶囊,血沫从嘴角溢出,在日军惊骇的目光中倒在碎玻璃上。
沈砚宁在南岸目睹这一幕,沈砚宁想起昨夜大伯父在祠堂说的话:“砚宁,沈家的船能抗 12 级风浪,就像这大桥能扛住日军的炸弹。”。
下午6时整,茅以升站在断桥边,拾起一块带着焦痕的混凝土残块。他的口袋里装着14箱建桥资料的清单,这些资料此刻已随卡车撤往大后方。
“茅先生,”?教官走过来说到,“我们该走了。”
茅以升摇头,凝视著江面漂浮的钢梁:“你们先走,我要再看一眼。”他的手指抚过桥头“钱塘江大桥”碑体,铜制铭文在暮色中泛著血光,“等抗战胜利,我要让这座桥重生。”
沈砚宁和周屹深最后一次踏上引桥,“先生,”她忽然停下脚步,“你说,这桥的灵魂会去哪儿?”
周屹深望着满江碎金般的夕阳,握紧她的手:“它会变成钱江潮,永远守护这片土地。”
当晚7时,残桥在夜色中闪烁著诡异的火光,周屹深和沈砚宁沿着预先设计的“137 撤离路线”南撤。路基下的排水涵洞直通萧山临浦镇,洞壁上每隔13米就有7厘米深的刻痕,那是工程队用三天时间开凿的安全通道。
次日凌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残桥时,茅以升站在六和塔顶层,用望远镜观察日军的抢修进度。江面漂浮的钢梁残骸形成天然屏障,日军工兵的探照灯在碎玻璃上乱晃。
茅以升点头,目光落在桥墩残骸上。那些未被完全炸毁的混凝土里,藏着他特意设计的“重生密码”:每立方米多出的1.37公斤钢筋,每处断裂面预留的榫卯结构,都在等待着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告诉工人们,”他忽然转身,眼中倒映着东方既白的天空,“把炸桥时的每一块残件都编号登记,我们中国人,既能亲手炸掉自己的桥梁,也能让它在废墟上重生,江河永存,路桥必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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