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泰晤士河上的晨雾裹着煤灰,将牛津大学图书馆的石砌拱廊洇成铅灰色。沈砚宁裹紧墨绿呢子大衣,哈气在《铁路工程学报》上凝成白霜。
“沈小姐,您的导师威廉姆斯教授有请。”印度门房递来的便笺带着松烟墨香,背面钢笔画著大本钟与铁路道岔。
数学楼穹顶的彩绘玻璃滤出冷调天光,威廉姆斯教授的胡须沾著粉笔灰:“周先生特别嘱托,您该主修铁道工程与经济。”
他翻开毕业相册,年轻时的周屹深站在皇家工程学会门前,怀里抱着的《轨道应力分析》正是她现在用的教材。
尖利的空袭警报撕破黄昏,沈砚宁抱着《工程力学》冲进基督教堂防空洞。林隽生正在煤油灯下推演公式,粉笔在地上画出隧道通风系统:“沈小姐觉得伯努利定理能否改良通风系统?”
“或许该参考慕尼黑地铁的设计。”她解下喀什米尔披肩裹住瑟瑟发抖的苏佩兰,这位岭南商会千金的大衣口袋里,露出半截《论持久战》的油印本。
防空洞读书会上,《新民主主义论》在煤油灯下传阅。沈砚宁读到“铁路工人联合战线”的标题时,余光瞥见一旁的张文新正在传阅《新青年》。书页间飘落的传单上印着“抗日救国”,边角处有眼熟的缠枝纹墨渍。
林隽生忽然指向她怀中的《工程力学》:“沈小姐的书签很特别。”紫藤干花标本的叶脉间,隐约可见极细微的等高线纹路。
“周先生嘱托我转噷令尊遗物。”他在防空洞摊开羊皮纸,沈鸿远1918年的手稿写着:“铁路乃国之血脉,当为光明铺轨。”
午后在中华协会,燕京大学的老教授顾慎之正在讲解《战时铁路养护》:“...就像这枚道钉,既要承受压力又要保持韧性。”他举起1936年平绥铁路纪念模型,转向沈砚宁时突然加重语气:“沈小姐可知特殊合金道钉的抗腐蚀性?”
茶歇时分,沈砚宁在走廊遇见华侨富商之女陈美心。“父亲说周先生捐了十万美金给留学生基金。”陈小姐的翡翠胸针映着壁炉火光,“条件是把这间读书会的地址设在防空洞附近。”
唐人街的广式茶楼里,虾饺蒸汽模糊了满墙的粤剧海报。老教授顾慎之将豉汁凤爪夹到她碗中:“这是周先生特意噷代的家乡味。”瓷碟底部的缠枝纹,与周屹深书房那套景德镇瓷器如出一辙。
“沈小姐了解特殊道钉的淬火工艺么?”顾教授突然翻开《铁道工程手册》,平绥铁路纪念照里,周屹深身后的技术顾问正是威廉姆斯。
圣诞夜大教堂的管风琴轰鸣中,沈砚宁跟着留学生唱诗班轻和《平安夜》。林隽生将烫金封面的《隧道工程学》递给她,扉页题著“致沈小姐:愿为华夏铺就通天轨”。烛光映出他袖扣的铁路扳手徽章,边缘刻着极小的“周氏监理”钢印。
“我的导师是周先生伦敦政经学院的同窗。”他忽然压低声音,指间露出半张泛黄的合照,年轻的周屹深与英国教授站在大本钟前,背景是“中英庚款留学生”的横幅。
牛津实验室的蒸汽轰鸣中,沈砚宁将改良减震器装入火车模型。林隽生递来《泰晤士报》,国际版角落刊登著“中日铁路专家金陵会谈”。
“你信周先生吗?”他突然发问。火车模型冲出轨道在日历前撞成碎片。
大英博物馆希腊馆的晨光中,沈砚宁的指尖拂过帕特农神庙浮雕。跟踪者的黑影在陶立克柱间游移,那人脖颈处的樱花纹身让她想起周府书房里的东瀛茶具。林隽生举起莱卡相机佯装取景,镁光灯惊散了暗处的窥视。
回程电车上,苏佩兰神秘兮兮地塞来信封。泛黄的《中央日报》剪报上,周屹深与日本领事握手照片的边角处写着“守护她的理想。”
沈砚宁在牛津圣希尔达学院的雕花铁门前驻足,她望着门廊悬挂的中英双语木牌“中国庚款留学生接待处”,恍惚看见周屹深当年负笈英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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