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透明的绣线在牛津四月的晨雾中穿梭，沈砚宁将承安的课本收进格纹书包，牛津布面料上还沾著切尔西花展的玫瑰香气。

落地窗外，牛津大学公园的梧桐新叶轻颤，倒映着少年与?学讨论作业的剪影，这个曾在她怀里牙牙学语的婴孩，已能用流利英语解读晦涩难懂的辞汇。

周屹深踏入牛津的公寓时，壁炉架上梅森瓷盘正指向九点一刻。沈砚宁握著电报的手一颤，泛黄纸页上的“国际铁路安全会议”字样被火光映得透亮。他肩头落着英国罕见的雪粒子，大衣下摆扫过玄关处承安未收的网球拍，那孩子今年刚赢得伊顿公学联赛冠军。

“客房在二楼转角。”她故意背身擦拭银相框，当年离开时的全家福在指腹下泛潮。镜框边缘那道裂痕，是他当年砸碎书房玻璃时留下的。

周屹深将皮箱搁在螺旋楼梯旁，箱面烫金的“周氏监理”徽章与她书桌上的镇纸恰好配对。他望着客厅墙上新挂的隧道设计图，目光在“沈砚宁”的签名处流连：“测绘课成绩倒是比我当年强。”

沈砚宁沏茶的手顿了顿，白瓷杯底映出他新增的白发。那些年在周家书房，他总用戒尺点着她绘错的比例尺，军装袖口蹭得图纸沙沙作响。如今这双手正摩挲着她设计的道岔模型，指腹茧子刮过黄铜轨道的声音竟与记忆重合。

“承安在学校可好？”“他取下圆顶礼帽，沈砚宁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空着。

壁炉上的镀金座钟滴答走着，沈砚宁将红茶推到他面前：”上周带他去划船，倒比在国内时活泼许多。“鎏金茶匙搅动漩涡，”邻居林教授的女儿教他弹肖邦，陈会长的公子常带他打马球。“

周屹深凝视著银茶匙上变形的倒影。记忆中那个攥着他军装下摆哭闹的小人儿，如今已学会在宴会上行标准的吻手礼。

落地窗外忽然传来承安的笑声，少年正与金发?学用英文讨论周末计划，晨光为他侧脸镀上绒毛般的金边。

”这样很好。“他摩挲著袖口磨损的紫藤纹绣，茶雾氤氲间恍惚看见她十四岁在紫藤花架下的模样。

沈砚宁忽然起身推开落地窗，风卷着花瓣扑进来，她月白旗袍上的苏绣缠枝莲在风中舒展：”先生可记得教我读《浮生六记》那夜？您说世间最难得是：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周屹深的烟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

那年紫藤花架下，少女攥著《西厢记》问他”情字何解“，他慌乱中打翻的砚台泼脏了她的裙摆。而今她站在哥特式拱窗下，脖颈曲线像极了文艺复兴油画里的女神。

”前日带承安去皇家植物园，“她指尖轻抚窗台上的紫罗兰，”温室的紫藤开得正好。“花瓣飘落在周屹深肩头，他想起离国那日，老宅花架上最后一串残花被暴雨打落的模样。

敲门声打破寂静，金发青年捧著图纸兴奋地冲进来：”沈！布鲁内尔隧道的数据...“话音未落便被周屹深的凝视冻住。

”这位是威廉姆斯教授的孙子，我的项目搭档。“她刻意抚平裙摆褶皱，周屹深却已伸手握住青年：”家父在剑桥时，常提起令祖父。“年轻人局促地推了推眼镜，浑然不知三十年前两位长辈曾在苏黎世铁道峰会争辩整夜。

暮色漫过牛津大学公园时，周屹深替她披上羊绒披肩。这是她二十岁生辰礼，如今仍残留着姑苏老宅的沉香味。他们沿着河边散步，驳船舷窗透出的光晕染在他侧脸，恍如那年温泉别馆的纸灯笼。

”林隽生上月在宝鸡隧道殉职了。“他突然开口，佛珠在腕间轻响。沈砚宁想起那位总在防空洞讲解伯努利定理的学长，他送的《轨道力学》还摆在床头，扉页夹着周屹深年轻时的批注照片。

路过帕?顿车站的茶室，他忽然推门而入。老板娘惊喜地递上陈年普洱：”周先生预订的茶到了。“沈砚宁望着他熟稔地冲泡，蒸汽朦胧了镜片后的眸光——原来这些年她钟爱的茶座，是他留学时每周光顾的老店。

月光将她的影子叠在他大衣上，沈砚宁想起十八岁那个雪夜，他教她测绘周家花园，两人的身影也曾这般在宣纸上纠缠。彼时他握着她冻红的手呵气，戒尺点在等高线上的力度震得她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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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带你去见个人。“周屹深停在公寓石阶前，指尖无意识划过她掌心生命线。

次日午后，沈砚宁在伦敦?经学院礼堂见到了白发苍苍的艾德礼教授。老人颤抖著展开泛黄的毕业合影，年轻时的周屹深站在第三排。

”周当年说要留个位置给最优秀的学生。“教授将烫金聘书递给她，”他预付了学费。“沈砚宁望着文件末尾熟悉的”周屹深“签名，忽然眼睛有些干涩。

归程马车里，周屹深将暖手炉塞进她掌心。沈砚宁望着他翻阅会议文件的侧影，那些年在周家书房，他也是这般在?务文书中批注她的作业。马车颠簸时，他本能地护住她后脑，掌心温度透过发丝渗入脊椎。

”国内建滇缅公路。“他突然开口，钢笔尖在会议文件上洇出墨点，”我在重庆给你留了设计院职位。“

她突然倾身吻上他嘴角，钢笔尖划破会议文件。周屹深猛地将她按在丝绒座椅，所有的克制在牛津的月光下土崩瓦解，他啃咬她颈侧的动作比当年拆枕木机关更粗暴，却在触及蕾丝肩带时戛然而止。

”周四的船票。“这个吻像他教她临摹的瘦金体，起笔凌厉，收锋时却洇开万般缠绵，他喘息著替她系好盘扣，”我走后你带承安去伦敦，艾德礼教授会照应。“

离开前夜，周屹深刚关了台灯准备睡觉，就听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合上，身后钻进来熟悉的味道。

沈砚宁从身后环住他腰，脑袋贴在他脊背上，闷闷的问到：“先生还会来看我们的对么？”

想到国内战事吃紧，局势瞬息万变，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能再来相见，周屹深只有沉默。他感觉到身后睡衣的衣料被泪水湿润，还有她克制的抽泣。心中酸涩又心疼，转身将她环抱在怀里，低头一点点吻去她的泪水，“囡囡，先生还有很多未尽之事，你长大了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如若我遭遇不测，可去瑞士银行支取我和你父亲留下的财产，足够你和承安富足安度余生。”

沈砚宁抬头急切的吻住他的唇:“先生休要胡言，您要舍下我和承安么？”周屹深安抚的拍着她后背：“怎么会，我怎么舍得......”沈砚宁挂上他身上，手在他睡衣下摆摩挲，低声哀求：“那先生疼疼我.....”这一刻沈砚宁只想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好似只有这样她才能确认这个男人不会真的要舍下自己。

周屹深的手掌刚扣住她作乱的腕子，便被沈砚宁反手按在胸口。少女的肌肤隔着丝绸睡衣烫得人指尖发麻。月光漏进半掩的窗帘，将她眼睫上的泪珠照得晶亮：”先生又要骗人？“喉结重重滚进暗影里，他掌心黏着的薄汗浸透真丝布料：”你如今越发放肆了......“

”还不是您养的！那年您教我凫水...“面颊起伏的胸膛，”在温泉池里托着我的腰...“她紧紧缠着他，”就是这么教人喊先生的？“周屹深翻身将人压进枕褥时，他喘得比当年扛枕木还?：”沈砚宁！“她睡裙前襟拉扯间敞开，”先生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先生的心...“她伏在他耳边吐气，”和这里一样......“

沈砚宁反手抓住鎏金床栏，指节泛出青白”先生...我好痛......“周屹深掐着她腰的掌心忽然发颤，引以为傲的定力碎在少女湿润的眼底。月光在脊背犁出银痕，撞碎了十年克制的假面。

晨光透过玻璃时，沈砚宁正蜷在他汗湿的怀里数弹痕。周屹深的手掌仍扣着她后腰在雪肤烙出红印，承安的叩门声惊碎温存。周屹深扯过染血的被褥裹住她：”等战事结束，我还活着的话......“

”先生不用担心，我定会给您找个好侄女婿孝敬您！“沈砚宁还在因著周屹深昨天的话生气，赤足踩着他散落在地的衣裤起身，”昨夜......“她指尖勾起一点，”没准我还能给您生个像我一样的女儿呢......“

暮色漫过公寓的铸铁栏杆时，沈砚宁执意送他去车站。黑色奥斯汀轿车里，她身上四合香与硝烟味无声撕扯。路过大教堂，唱诗班童声随管风琴流淌：”我曾漂流如同迷途羔羊，如今归家不再彷徨...“

”就到这里吧。“周屹深突然出声。沈砚宁将牛皮纸袋塞进他掌心，他触摸到熟悉的质感，是她颈间的平安扣，还是那年承安缠着自己给她系的那个红绳。

”明日有雨，出门记得添衣。“他转身的刹那，沈砚宁忽然抓住他大衣腰带。凉意渗入掌心，仿佛回到十七岁那个雨夜，她也是这般攥着他袖口求一个答案。

”先生这些年...可曾...“她的声音碎在轮船的轰鸣里。周屹深低头看见她睫毛上凝著细碎水珠，如同那年她躲在他大衣里避雨时，发梢坠著的雨滴。

轮船鸣笛响起的刹那，周屹深忽然将她拥入怀中，他拿出那只修复好的珍珠簪插入她发间。沈砚宁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熟悉的律动，仿佛紫藤花架上被风吹动的银铃。

“我的囡囡...把从前都忘了吧，一定要好好活着！”这个在漫长岁月守候她的男人，此刻却在颤抖。沈砚宁看他的身影消失在码头晨雾中，尝到了唇间咸涩的雨，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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