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吾与城北徐公孰美?(1 / 1)

目送刘靖驾马远去,季仲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之色。

少年剑未佩妥,推门便是江湖。

这是独属于男人的浪漫。

刘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却好似拥有一切,而自己虽贵为崔家家臣,衣食无忧,却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

“唉!”

长叹一声,季仲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转身回到崔府。

前厅之中未点灯烛,崔瞿端坐于罗汉床上,正端著一盏茶轻啜,大半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

见到季仲迈步进来,崔瞿缓缓说道:“走了?”

“走了。”

季仲点点头。

打量了一番季仲,见他腰间空空荡荡,一直不离身的雁翎刀消失不见,崔瞿幽幽叹了口气:“此子确实不凡,短短月余,不但引得幼娘倾心,连你都动了与他一起走的心思。”

季仲乃是崔家家臣,是崔瞿看着长大的,所以无比熟悉。

尽管他掩饰的极好,可崔瞿只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不平静。

好一个刘靖,好一个汉室宗亲。

难不成他老刘家,真有蛊惑人心于无形的手段?

刘邦如此,刘秀如此,刘备亦是如此,眼下又跳出来一个刘靖。

勾引自己家孙女还不够,连带着还想将家臣也拐走。

要知道,对方才来个把月,若是过上个一两年还得了,怕不是这崔家,都得改姓刘了。

季仲苦笑一声:“阿郎误会了,某方才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崔瞿感慨道:“能让你动了心思,这就是人家的本事啊。”

闻言,季仲陷入沉默,仔细回忆与刘靖相识的过往,却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莫想了。”

崔瞿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摇头失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一言一行看似寻常,却让人忍不住亲近,信服。走了也好,我崔家庙小,折腾不起。他刘靖是龙是狗,总得在外头闯一遭才能见分晓。”

季仲迟疑道:“小娘子那边……”

崔瞿摆摆手:“无妨,幼娘性子虽天真烂漫,却也懂得分寸,况且那小子说的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

紫锥显得极为兴奋,沿着黄土路一路狂奔。

响亮的马蹄声,惊起两旁栖息的鸟儿。

呼啸的寒风迎面而来,刘靖的心头却无比火热。

于他而言,从今日开始,真个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

刘靖并未去丹徒镇,而是凭著记忆,朝润州城疾驰而去。

做生意,市场调研少不了。

蜂窝煤定价几何,需求量有多大,低端路线与高端路线哪一个利润更高……这些都需要实地调研。

一拍脑门就开干,那不叫做生意,那叫送钱。

润州城距此约莫三十余里,若乘马车或牛车,至少需要大半日方才能到,可骑马狂奔,却只需一个时辰。

紫锥乃是宝马,不但奔跑速度快,耐力也极强。

大半个时辰后,一座坚城出现在远方尽头。

润州城!

相比起丹徒镇那低矮的夯土墙,润州城的城墙高约三丈,外贴青砖,古朴大气。

事实上,唐时九成九的城池,都是黄土夯成,且没有贴砖,包括彼时的天下第一雄城长安城也不例外。

外贴青砖的城池只有极少数,且基本都是临江的重镇。

因为夯土城墙优点虽多,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怕水!

尤其是润州城这样紧挨着江边的城池,江南雨水又充沛,若无青砖防水,只怕用不了几年,城墙便会在江水与雨水的共?侵蚀下塌陷。

此时,朝阳升起。

润州城城门洞开,进出?姓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刘靖放缓马速,骑着紫锥朝着城门行去。

沿途?姓见了,纷纷让开一条道,生怕冲撞了他,惹来祸事。

墙根下的流民们,已经不见踪影。

或许,尸体早已被拖到乱葬岗,成了野狗的腹中食。

行至城门口,一名值差士兵上前拦住,伸手道:“路引何在?”

“瞎了你的狗眼!”

刘靖呵斥一声,手中马鞭抽下,在半空中炸出一声脆响。

虽未被马鞭抽中,可那值差士兵依旧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面色惊恐。

一旁的士兵连忙上前,赔笑道:“小郎君恕罪,他一时昏了头,莫与他一般见识,恐脏了您的手。”

“哼!”

刘靖冷哼一声,驾马径直进入城中。

他有个屁的路引,甚至连户籍都没有。

不过没有又何妨?

容貌俊美,骑着宝马,穿着锦衣,腰挎宝刀,谁敢拦他?

便是此地官员见了,也得耐著性子,和颜悦色的问一句:小郎君从何而来?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有刘靖这样的效果。

有个成语叫沐猴而冠,让一个整日耕田的老农或闲人泼皮穿上蜀锦,旁人一眼就能看穿,因为没那个气质与仪态。

瞅瞅手指缝里的黑泥,再瞅瞅那发间爬来爬去的虱子,哪点像大户人家。

更别提长期养尊处优的洁白肤色,以及富贵人家的气质与仪态了。

但刘靖不同,他生的俊美,肤色白皙,并且作为后世来的穿越者,心中有种莫名的优越感,且毫无敬畏之心。

正是这种优越感,可以弥补他在仪态上的缺点。

哪怕有些粗俗的举动,在旁人眼中,也会自动脑补成一个被惯坏了的世家子罢了。

进入城中,一股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叫卖声、嬉闹声、喝骂声……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喧闹且充满生机。

丝毫看不出,城中今岁正月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叛乱。

在唐朝中前期,各个郡城还在使用坊市制度。

?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每一个坊市,用围墙圈起来,实行坊里邻保制,按时启闭坊门。坊市内可开设酒楼、商铺以及摆摊,但在坊市之外却不行。

说白了,这些个坊市就相当于一个个半封闭的小区。

坊市制度的优点,是便于管理。

哪一个区域出了问题,直接找那片区域的坊正,一找一个准。

但到了唐晚期,各地战乱不休,坊市制度也逐渐崩坏,酒楼、商铺与摊位也不再局限于坊市之内,而是随处可见。

不远处,一个汤饼摊上飘来阵阵香气,刘靖顿时觉得腹中饥饿。

翻身下马,他牵着紫锥来到摊位前,吩咐道:“三碗汤饼。”

摊主是个实诚人,见他一人点了三碗,好心提醒道:“小郎君,俺家汤饼分量足,一碗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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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就是了。”

刘靖懒得解释。

“好嘞!”

摊主应了一声后,朝灶里添了几根柴,开始煮面。

坐在小竹凳上,刘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一天下来,得费不少柴吧?”

摊主笑呵呵地答道:“回小郎君,俺这一天天的也没个准数,有时多有时少,不过一担柴总归是要的。”

一担柴,便是一百斤。

刘靖又问:“柴价可贵?”

果然,听到他这般问,摊主立即开始诉苦:“怎地不贵,越是靠近年节,柴价便越贵。冬至之前还是四百钱一担,这个月已涨到了五百钱,看这架势估摸著还得涨。”

刘靖不由暗自咋舌。

乖乖,五百钱。

这还是润州城,若是金陵和扬州这样的都城,不得奔著八百钱一担去了?

也别觉得樵夫好赚钱,须知润州城周边三十里,能砍的柴都被砍没了。

樵夫想赚这五百文钱,需得从三十里外砍一担柴,然后背到润州城来卖。

背一百斤,走三十里路。

要知道,这三十里可不是后世平坦开阔的水泥柏油路,而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凹凸不平,途中还要时刻防备虎豹、强梁,现在还觉得这钱好赚吗?

刘靖故意说道:“柴价这般贵,怎地不用煤炭?”

摊主一边煮著面,一边答道:“小郎君莫说笑,煤炭虽便宜,可烧起来浓烟滚滚,还有毒哩,哪能当做柴火用。俺这一天忙活下来,除去柴钱和面钱,也就剩几个子儿糊口。”

说话间,汤饼出锅了。

确实如摊主所说的一样,汤饼分量很足,就是面的品质不太行,能看到面片上夹杂的麦麸。

毕竟是路边摊,真用上好的面粉,那摊主得亏的裤衩子都没了。

端起碗,刘靖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

不消片刻,在摊主惊诧的目光中,三碗汤饼一扫而空。

刘靖擦了擦嘴角,问道:“几钱?”

摊主搓着手笑道:“小郎君且给一百二十钱。”

若非刘靖昨日去过粮铺,亲眼看到粮价,估计这会又要惊呼出声。

由此可见,乱世粮食金贵,以及铜钱贬值严重。

伸手探进怀中,刘靖取出一个布包,点出一百二十个铜钱。

这是昨日买米剩下的铜钱,本就不剩多少,付完汤饼钱,只有十几文了。

点清铜钱,摊主热情地介绍道:“小郎君可有住处,俺晓得一处邸舍,环境清幽,价钱也适中。”

“不必了。”

刘靖摆摆手,牵着紫锥马离去。

润州城比他想象的要破旧,黄土路面脏乱不堪,因紧挨着长江,靠水吃水,所以城中鱼获极多,鱼腥味不断在鼻尖萦绕。

好在是冬日,若是夏季,必定引来漫天苍蝇。

既然是考察市场,刘靖自然不急,不紧不慢地漫步在城中,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

他在四下打量,旁人也在打量他。

一路上,那些个小娘子、小妇人目光灼灼,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他身上。

“看什么看,不守妇道的东西!”

伴随着喝骂,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被打的小妇人捂著脸,眼眶泛红,一脸委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是低着头继续杀鱼。

而打人的老妪,则恶狠狠地瞪着她。

这似是一对婆媳。

刘靖已经走远,并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况且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日头渐渐升高,不知不觉间,他已将润州城逛了大半。

不得不说,杨行噸确实有几分手段。

几年前,江南还是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况,不曾想短短数年,在杨行噸的治理下,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繁华。

可惜,杨行噸命不久矣,子嗣也不争气。

辛辛苦苦拼搏半生,打下的江南,最终成了他人的嫁衣。

此时,他已逛到了城东。

相比于城南与城西,城东似是富人居所,街道地面不但铺设有青砖,两旁也不时出现绸缎、胭脂铺子。

“公子止步!”

路过一间酒楼时,身后传来呼喊。

刘靖顿住脚步,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劲装的中年男子朝自己快步走来。

“何事?”

刘靖问道。

“我家郎君见公子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心下欢喜,想请公子饮一杯薄酒,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中年男子说著,朝酒楼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二楼正对街道的窗户洞开,一名头戴黑纱幞头的青年面带笑意,举杯相邀。

“好!”

只是略微犹豫,刘靖便点头应道。

那青年想必是润州城中的大族子弟,吃一顿酒,结交一番,有利无害。

“公子里边请。”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殷勤的接过缰绳。

酒楼自有马厩,来此饮酒,不须烦心,店中小二会将马伺候的妥妥当当。

进了酒店,顺着楼梯一路上到二楼,在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一间雅间门前。

“郎君,人已请到。”

中年男子说著,伸手推开雅间。

随着门被打开,刘靖这才发现,除开那名青年之外,雅间之中还坐着一名女子。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容貌清雅,未施粉黛,身上透著一股浓浓地书卷气息。

他在打量女子,女子亦在打量他。

虽只是匆匆一瞥,刘靖依然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之色。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我自诩城北徐公,不曾想今日却要被你夺了去。”

这青年一开口,刘靖便乐了。

是个妙人!

刘靖接过他的话茬,打趣道:“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本是一句玩笑,青年却认真思索片刻,答道:“吾虽未曾见过徐公画像,但只论容貌而言,兄台乃吾平生所见之最,无人能出其右。”

刘靖说道:“容貌乃是父母给的,做不得主,然德行能力却须自己来修。”

“善!”

青年拍手?好,招呼道:“兄台请坐。”

此时还没有高桌长椅,多为罗汉床,盘膝而坐,围着一张矮几,品茶吃酒。

刘靖脱下靴子,来到青年对面坐下,拱手道:“我名刘靖,未请教兄台与小娘子大名?”

闻言,那青年面露古怪之色,指了指身旁的女子,说道:“你牵着紫锥,不认得我尚还说的过去,却不认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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