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马蹄踏在黄土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夕阳下,刘靖纵马疾驰。
今日润州之行收获颇丰,不但调研了市场,还结识了王冲,拿到了煤炭的渠道。
紫锥不愧是宝马,来时刘靖还不适应长途宾士,所以走走停停。
归来时,全?狂奔,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赶到?徒镇。
虽赶在?徒镇闭门之前抵达,可代价就是,屁股被颠的有些疼。
此时,落日即将沉入地平线,东边夜幕渐起。
城门口值差的士兵,愣是没认出刘靖,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选择放行。
驾马进了镇子,刘靖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忽地,他瞥到不远处一间茶肆屋檐下,坐着两个人。
两人穿着粗褐衫,衣裳里头鼓鼓囊囊,透过领口位置可以看到里头塞著芦花与干草,两人缩成一团,正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
刘靖心下一动,朝着他们喊道:“你二人过来!”
见一名骑着马的公子哥朝自己招手,两人先是一愣,旋即四下望了望。
刘靖不耐烦地催促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俩!”
还真是叫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的站起身,神色忐忑的缓缓走过去。
待走近之后,其中略高一人失声道:“你……你不是崔家的马夫么?”
见他这般反应,刘靖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这两个泼皮闲人就是庄三儿在镇上安插的‘内应’。
刘靖轻笑道:“既然认得我,应当知晓我与庄三儿的关系吧?”
听到庄三儿这个名字,两人吓了一跳,神色紧张的左把看了看,高个泼皮低声道:“在镇上莫提三爷的名号,要是被巡街的丘八听见了,定会将咱们拿下大狱。”
刘靖吩咐道:“我已从崔府出来,自立门户,眼下身边还缺两个使唤的人,你二人暂且跟着我。”
“但听小郎君差遣!”
两个泼皮对视一眼,齐齐应道。
他们只是十里山匪寇的编外人员而已,负责通风报信,偶尔采买些粮食送到山上,干的都是杂活,根本不清楚刘靖与庄三儿的关系。
不过,昨日三爷这样的人物都找刘靖帮忙,他们哪敢拒绝。
刘靖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二人可有姓名?”
个子略高的泼皮答道:“俺叫范洪。”
“俺没有名字,他们都唤俺叫小猴子。”另一个泼皮挠挠头。
这年头,没名没姓的人很多,算不得稀奇。
刘靖见他身材瘦小,面相尖嘴猴腮,确实有几分神似猴子。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问了姓名后,刘靖说道:“时辰不早了,先寻个吃饭歇脚的地儿,你二人对镇上熟悉,且在前面带路。”
吃饭?
范洪二人双眼一亮,连忙说道:“小郎君这边走。”
小猴子显然比较机灵,伸手抓住缰绳,想替刘靖牵马。
不曾想紫锥打了个响鼻,前蹄扑腾两下,将小猴子吓了一跳。
刘靖提醒道:“这马性子暴烈,前阵子踹死过一个马夫,你二人往后小心些。”
“俺晓得了。”
小猴子咽了口唾沫,不由退后两步,生怕被紫锥踹到。
他这小身板,可经不住一脚。
街道上,绝大多数店铺都已关门,冷清无比。
范洪与小猴子对镇子确实无比熟悉,领着刘靖左转把拐,最终来到一间院子前。
院子看似与寻常百姓的住户并无区别,黄土夯成的院墙,一扇老旧的木门紧闭。
范洪介绍道:“小郎君,这是镇上的邸舍,除了歇脚之外,还提供饭食。”
“嗯。”
刘靖点点头。
?徒镇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能有邸舍已经不错了,况且他死人堆里都睡过,自然不会挑三拣四。
见他点头,范洪这才上前,敲了敲门,喊道:“店家快且开门,有贵客上门!”
不多时,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木门从内打开,一个包著头?的中年妇人探出头。
看到范洪与小猴子的瞬间,妇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与厌恶。
不过,当她目光落在骑着紫锥马的刘靖身上时,当即一亮,笑吟吟的说起了漂亮话:“今儿个一早就听见喜鹊叫,俺家那口子还纳闷呢,没成想竟是贵客登门。”
开门做生意,嘴巴就得甜。
刘靖翻身下马,牵着紫锥走进院子。
小院有些类似后世的四合院,靠着院墙是马厩牛棚,东西两边各有一排厢房。
此时,有五六个人蹲在东厢房的屋檐下,捧著个陶碗吃饭。
这会儿的邸舍大多都是通铺,一间房并排睡十几个人。
刘靖问道:“可有上房。”
“有哩。”
妇人连连点头,接着朝厨房吼了一嗓子:“当家的,来贵客了。”
话音落下,一个面容憨厚的男子从厨房中走出,殷勤的接过缰绳,就要将紫锥牵向马厩。
“唏律律!”
紫锥扭动脖子,显得格外暴躁。
刘靖摸了摸马头说道:“莫耍脾气。”
一番安抚后,紫锥才不情愿地被牵着走向马厩。
“公子果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连胯下宝驹都这般通人性哩。”妇人一张口,漂亮话不要钱似的朝外吐。
刘靖叮嘱道:“喂些精粮与盐水,届时一起算在账上。”
“公子宽心,定会把宝驹伺候好。”
妇人满口应下,领着刘靖三人走向北边的主屋。
主屋被分成三间房,每间房又分前厅和卧房,家具一应齐全,虽还是简陋无比,可比通铺要好无数倍。
妇人问道:“公子,住处可还入得眼?”
“还成。”
刘靖随口应了一声,吩咐道:“上些酒肉饭菜来,不必替我省钱。”
他现在孑然一身,缺使唤的人。
而想让范洪这两个泼皮闲人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自然要给些甜头。
果然,听到酒肉,范洪两人齐齐咽了口唾沫。
“公子稍待,俺这就去。”
妇人说罢,喜滋滋地出了房间。
这公子不但生的俊美,出手也阔绰大方。
其实邸舍光住宿,赚不了什么钱,利润是死的,真正的大头在饭食上。
这就和后世的KTV一样,靠包间能赚几个钱,真正赚钱的是酒水果盘。
几片西瓜,几颗烂葡萄就敢收一百,跟他娘的抢钱一样。
前厅之中没有桌椅板凳,只在中央位置,由青砖铺就一片两三平米的区域,上面铺着一张竹席。
竹席中央,摆放著矮桌。
“不必拘束,坐!”
刘靖脱下靴子,拿过一张支踵,跪坐在上面。
所谓支踵,是专用于跪坐时的凳子,因体积小,设计精巧,加上古时宽衣大袖,坐下后便完全隐藏在身下,从外看不出丝毫端倪。
如此一来,既舒适,又显得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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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没那么傻,不用支踵跪坐一会儿腿就麻了。
“好嘞。”
范洪应了一声,喜滋滋地便要脱鞋,却被一旁的小猴子拉住。
“小郎君,俺们去洗个脚。”
小猴子说罢,便拉着范洪出了门。
目送两人离去,刘靖玩味一笑。
这小子倒是机灵,今后可以多观察观察,说不定有培养价值。
待出了门,范洪不满地嘟囔道:“你失心疯犯了,这天寒地冻的洗甚脚?”
小猴子撇嘴道:“你瞅瞅你那脚脏成什么样了,比他娘的死耗子还臭,小郎君心善请咱们喝酒吃肉,你想把小郎君熏死不成?”
“是这个理。”
范洪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天气很冷,井水更是冰凉刺骨,小猴子与范洪咬著牙开始洗脚。
等到洗干净后,脚也被冻的通红。
两人踩着草鞋,哆嗦著一路小跑回到屋子里。
夜幕笼罩天际,前厅之中一盏油灯,散发著昏黄的光亮。
不多时,妇人端著一盘盘菜肴上桌了。
一盆炖鱼,一碗肥瘦相间的蒸猪肉,一盘河虾,一整只烧鸡,以及一小碟菘菜。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徒镇坐落于江边,自然少不了鱼虾。
刘靖自顾自地倒了杯米酒,见范洪与小猴子眼巴巴的望着桌上菜肴直吞口水,却一动不敢动,不由说道:“愣著干甚,吃吧。”
小猴子喉结耸动,干笑一声说道:“还请小郎君先动筷。”
闻言,刘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待他动筷后,范洪与小猴子这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抿了口米酒,刘靖开始套话:“你二人好歹跟着庄兄,怎混得如此凄惨?”
小猴子费力的咽下口中鸡屁股,答道:“小郎君有所不知,三爷虽劫了几次道,可铜钱并无多少,都是些首饰与飞钱,这些东西换不成铜钱……”
庄三儿等人的情况,与刘靖想的大差不差。
看似潇洒,实则饥一顿饱一顿,劫来的铜钱本就不多,很快便花完了。
而首饰与飞钱,又没法直接用,必须得去质库与钱庄兑换。
但问题是,庄三儿他们入不得城镇,就算混进城镇,以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不敢去质库和钱庄换钱。
连庄三儿这伙魏博牙兵都饥一顿饱一顿,作为编外人员的小猴子两人,那就更别提了。
这小猴子虽机灵,但在刘靖面前还是太嫩。
几句话一聊,两人的底细便被套了个底儿掉。
小猴子是个孤儿,自小没有爹娘,以乞讨为食,长期吃不著饭,导致他个头长不高,如今年过二十,却只有五尺,身材更是瘦弱不堪,似是一阵风都能将其吹倒。
而范洪的娘是个半掩门儿,打小不知道亲爹是谁,据说她娘按日子推算,觉得孩儿他爹应当就是范、洪两位恩客其中一个,所以干脆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作为半掩门的儿子,范洪小时没少被欺辱。
十五岁那年,他娘因害了花柳病,一命呜呼。
这些年攒下的钱,也都花在了治病买药上,还给范洪留了一屁股债。
说白了,这就是两个可怜人。
这几个菜根本不够吃,刘靖又吩咐店家做了三碗汤饼,三人才勉强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刘靖便回卧房睡觉,小猴子与范洪二人干脆躺在竹席上,对付一晚。
竹席虽冷,可比先前风餐露宿要好,起码有屋子挡住寒风。
……
……
甜水村。
崔府,后院。
东北角的三层小楼里,崔莺莺正翻箱倒柜,将这些年攒下的金银与首饰都装在布包里。
小铃铛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眼见崔莺莺开始将布包系上,她实在忍不住了,语气忐忑地问:“小娘子,你该不会是要与那刘靖私奔吧?”
“浑说什么呢!”
崔莺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本来今日她还挺开心的,拎着食盒欢欢喜喜地去马厩私会情郎。
结果到了小院才发现,刘靖竟不告而别。
她只是性子天真烂漫,却一点不傻。
刘靖先前才与她约定,要一起过了年节才走,眼下突然不告而别,定然是不得已为之。
加上连同刘靖一起不见的,还有二哥那匹紫锥,府上对此却一点动静没有。
等回到小楼中,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始末。
私会情郎被发现了!
想通之后,她表现的极其冷静,并未去找阿爷哭闹,因为刘靖离开崔府是早晚的事儿,眼下不过是提前个把月而已。
而且刘靖早已与她说过,离去后会在?徒镇做生意,她随时可以去镇上。
当务之急,是收拾好钱财,尽快交给刘郎。
做生意自然要本钱。
多一分本钱,便能多一分利润。
本来这笔钱她打算等到年节那一晚,再赠予刘郎,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至于私奔……
傻子才私奔,崔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作为崔家千金,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况且,她对刘郎有信心,只需安心待在家中,等刘郎闯出一番事业,光明正大的上门提亲就行。
届时,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听到她不是要私奔,小铃铛不由松了口气,好奇道:“那小娘子你这是要做甚?”
崔莺莺理所当然道:“明日我要去一趟镇上,探望阿姐。”
“去镇上……”
小铃铛话音未落,脸颊便被崔莺莺揪住。
迎著小娘子凶恶的目光,她只得哦了一声。
探望大娘子?
哼,探望情郎才是!
真当我什么都不懂,我可聪明了。
小铃铛心中暗自得意。
翌日。
崔莺莺起了个大早,端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
她本就天生丽质,不需太过浓妆艳抹,只是描了描眉,浅浅在脸颊上拍一层薄粉,最后薄唇微启,轻轻抿一口胭脂。
打量著镜中的自己,崔莺莺问道:“小铃铛,我这身妆容如何?”
“小娘子太美了!”
小铃铛发出一声惊叹。
崔莺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吩咐道:“去把那套蜀锦碎花襦裙取来。”
小铃铛劝道:“小娘子,那套襦裙有些薄,如今天寒地冻,可别冻著了。”
“无妨,外头披一件斗篷便是。”
崔莺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今日去与情郎幽会,自然要穿的漂漂亮亮,些许寒风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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