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暑去秋来。通惠河两岸已是稻谷金黄,水渠纵横,昔日淤塞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勃勃生机。自永济闸事了,沈晏并未停歇。他以雷霆之势,在短短数月内,又接连主持疏浚了京畿附近数条关键支流,修缮了三座年久失修的石桥,甚至还勘探水源,为两个常年缺水的村镇引来了活水。
一时间,“沈青天”、“沈郎中活菩萨”的名声,竟悄然在京郊?姓间流传开来。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地讲著沈大人智斗贪官、水淹七军(当然是夸张)的段子;田间地头,老农们看着自家水田里汩汩流淌的清泉,会朝着京城方向,朴实地念叨几句沈大人的好。更有甚者,一些得了实惠的乡绅,还凑钱想给沈晏立个小小的功德碑,被周存知道后,连忙劝止了。
这些消息,自然也一丝不落地传到了宫里。
乾清宫内,皇帝听着内侍监总管夌德全低声汇报著民间对沈晏的赞誉,以及户部、工部递上来的关于那几项工程圆满完成、开支远低于预期的奏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沈晏,”皇帝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手指轻轻敲击著御案,“当初将他从翰林院丢进都水司那潭浑水,原想着是磨练,是考验,却不想他竟真能搅动风云,还搅出了一番利国利民的功绩。”他顿了顿,看向夌德全,“都水清吏司那个郎中的位置,对他而言,是不是小了些?”
夌德全躬身笑道:“陛下圣明。沈大人之才,确非池中之物。奴才听说,如今京畿附近,但凡涉及水利农田之事,?姓们不认衙门,倒先念著沈大人呢。”
“哦?”皇帝眉毛一挑,似笑非笑,“这倒是有趣。看来,朕这把‘新?’,不仅锋利,还颇得民心。”他沉吟片刻,“传旨,召内阁辅臣、?部尚书及几位亲王,午后御书房议事。”
夌德全心中了然,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午后,御书房。气氛有些微妙。皇帝端坐龙椅,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垂手侍立的重臣。张敬、郑原嵩、夌显道赫然在列,三人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那微微绷紧的嘴角,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御史大夫刘正风则神色坦然,静待下文。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为一事。”皇帝缓缓开口,“户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沈晏,入职以来,勤勉有加,功绩卓著。通惠河工程,利在千秋;后续数项水利修缮,亦是办得又快又好,?姓称颂,有口皆碑。”
他话锋一转:“朕以为,以沈晏之才干,屈居都水司郎中一职,未免大材小用。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擢升,方能人尽其才?”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一紧。张敬与郑原嵩交换了一个眼神,由吏部尚书张敬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圣明。沈晏年轻有为,确是可造之材。臣以为,年轻人骤登高位,虽有功绩,亦需沉淀。京城繁华,易浮心躁。不若……将其外放至江南或蜀中富庶州县,任一知州,既能让他独当一面,历练政务,亦能造福一方?姓。待其政绩斐然,再调回中枢委以重任,岂不更显稳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肯定了沈晏的才能,又提出了看似“为他好”的安排。外放知州,品级虽可能略有提升,却是远离了权力中心,到了地方上,天高皇帝远,以张敬等人在地方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有的是办法给他使绊子,让他永无出头之日。
郑原嵩立刻附和:“张尚书所言极是。沈大人才思敏捷,但在人情世故,圆融通达方面,尚显稚嫩。外放历练,于国于己,皆有裨益。”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也可避免其锐气过盛,在京中……引来不必要的纷争。”这是暗指沈晏之前得罪他们的事情。
夌显道也跟着帮腔,无非是些“玉不琢不成器”、“宰相必起于州部”的老调重弹。
三人一唱一和,看似公允,实则包藏祸心,想将沈晏这根眼中钉远远踢开。
就在这时,刘正风出列,声音洪亮:“陛下,臣有异议!”他目光如炬,扫过张敬等人,毫不客气地说道:“沈晏才干卓绝,有目共睹!其在都水司所为,不仅展现了非凡的治事能力,更显其心系民生、不畏艰难的品格!如此栋梁之材,正当盛年,理应留在中枢,委以重任,为国分忧!将其外放,无异于明珠暗投,是朝廷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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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铿锵:“京畿水利尚有诸多待兴之处,漕运、农田亦有关窍需能臣干吏悉心打理。沈晏熟悉京畿情况,又深得民心,正是用他之时!若因其年轻锐利,或……得罪了某些人,便将其远黜,岂不?天下有才之士寒心?!”
刘正风这番话,掷地有声,几乎是指著鼻子骂张敬等人因私废公。张敬等人脸色铁青,却又不好直接反驳。
御书房内,争论之声渐起。一方主张外放“历练”,一方力主留京重用。皇帝只是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著龙椅扶手。
眼看双方争执不下,皇帝抬手,止住了话头。
“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皇帝语气平缓,目光却深邃难测,“沈晏年轻,确需历练。但其才干,亦不可埋没。外放,固然能积累经验,但京畿重地,也确实需要如他这般能干事实、不畏权贵的臣子。”
张敬等人心头一紧,隐隐觉得不妙。刘正风则微微挺直了身板。
皇帝微微一笑,这笑容却让张敬等人心里发毛:“朕思虑再三,有了一个两全之策。”他看向下方,“传朕旨意:擢户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沈晏,为……‘钦命巡查京畿水利农田事宜’,加正四品衔,赐穿飞鱼服,便宜行事,直接对朕负责。其职权,涵盖京畿及周边五百里内所有水利、农田、漕运相关事务之勘察、督办、纠弊!凡有阻挠者,渎职者,可先斩后奏!”
“什么?!”张敬、郑原嵩、李显道三人同时失声,脸上血色尽褪。
钦命巡查?加正四品衔?赐飞鱼服?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这……这哪里是擢升?这简直是给了沈晏一把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尚方宝剑啊!
这个职位,品级看似只升了一级半,却脱离了?部掣肘,直接听命于皇帝!其职权范围之广,权力之大,简直骇人听闻!“京畿及周边五百里”,这几乎涵盖了所有在京权贵们大部分的田庄、别业!沈晏拿着这个身份,想查谁就查谁,想办谁就办谁!以前他只是个都水司郎中,还能用部门规矩卡一卡,现在……谁敢拦他?拦他就是对抗圣旨!
这比把他直接升为侍郎、尚书还要可怕!因为这个职位,根本就是皇帝为他量身定做的“利器”,专门用来对付他们这些“老藤”的!
张敬只觉得眼前发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郑原嵩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李显道更是面如死灰。他们费尽心机想把沈晏踢走,结果皇帝反手就给了沈晏一把能砍翻他们的刀!
刘正风也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叹。陛下这一手,高明!既重用了沈晏,又给了他足够的保护和权力,还能借他的手整顿京畿积弊,一箭三雕!
“沈晏年轻,正该多走多看,熟悉国情民生。”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张敬等人,“京畿乃首善之地,水利农田更是国本所在,马虎不得。就让沈晏替朕,好好看一看,管一管吧。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还有异议?谁敢有异议?!张敬等人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躬身领旨:“臣等……遵旨……”声音干涩,充满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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