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镇招待所，三楼东厢房。

太阳已经爬上了镇口的屋檐，暖洋洋地照进窗户。

张翠娥睁开眼的时候，愣了好几秒。

重生回来以后，她第一次睡到了太阳晒到脸上。

屋里安安静静，窗帘透著金光，夌彩凤和夌桂花还在炕上团著，头发乱糟糟，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八点整。”

张翠娥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像是验证那不是幻觉。

上一世，活到死都没睡过懒觉，年轻的时候丈夫婆婆盯着不敢睡，中年时要照顾孩子不能睡，到老了又睡不着。

尤其在夌家时，她每天五点起床，烧水、喂鸡、下地、煮早饭，连冬天都不敢多睡一刻。

可今天，她不必再为那群冷脸的人早起，也没有人骂她“懒驴不上磨”。

一时间，她竟有些……不习惯。

“娘……几点啦？”

夌彩凤迷迷糊糊地翻身。

“八点。”

张翠娥语气平淡，但眼神柔了下来，“该起床了。”

“八点？！”

夌桂花腾地一下坐起来。

“咱、咱怎么起这么晚？！娘你怎么没叫我们！”

张翠娥轻轻按了按她的头。

“偶尔晚点起，天又不会塌。”

“昨儿晚上吃得饱，今儿咱才睡得稳。身子是自己的，撑得住了，才有力气挣钱。”

两个闺女面面相觑，脸上既惊讶又羞愧，却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叫“安稳”的东西。

不是睡懒觉，是终于能睡懒觉。

张翠娥一边扎头发，一边叮嘱。

“今天娘要去办大事，你们跟着娘去吃早饭，吃饱了再回招待所看东西。”

“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比平时大了整整一个调。

洗漱间在招待所走廊尽头，是公用的。

张翠娥提着房间里那只搪瓷脸盆，带着两个女儿一前一后走过去。

夌彩凤一进去，眼睛就直了。

“娘，这水龙头居然不用打井，也不用水桶舀就能出水？！”

她试着一拧，“哗啦”一下，热水哗哗地往下流，整个人惊到后退一步，水珠溅了一脸。

“我滴个娘哎！”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

张桂花站在旁边也傻了眼，悄悄咕哝一句。

“这水比咱村的大队部还猛……还干净！”

张翠娥倒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

“别稀罕，以后咱家也会装水龙头，用自己的热水器。”

她蹲下身，从包里翻出一块肥皂，又用水泡热毛巾，挨个洗了一遍。

夌彩凤忍不住低头，仔仔细细地照着墙上的小镜子看自己的脸。

镜子边框虽旧，却比她家里那块破铜镜清楚太多，她看得有些出神，忽然低声说。

“娘，我长得……其实还挺像你。”

张翠娥微微一愣，随后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像我，就要有骨气、有胆子、有志气。”

“洗干净脸，擦干净手，从今天起咱不再是给别人跑腿的苦命人。”

夌桂花抱着搪瓷盆洗完手，脸红扑扑地嘟囔。

“娘，这地方比奶奶家热多了，我真想一直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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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娥听了没说话，只是淡淡擦了把脸，心里却狠狠一震。

她知道这话背后，是孩子们吃过的苦。

这洗漱间简单至极，但对她们娘仨来说，已经是曾经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她低头看着盆里热气腾腾的水，心里暗暗发誓：

等赚钱了，一定要让孩子住上有热水的屋子，热水随开随来，再也不用羡慕别人。

半个小时后。

镇街口，老夌家油条摊前。

热腾腾的豆腐脑在白瓷碗里冒着雾气，上头飘着酱油和葱花，黄白分明的鸡蛋油条躺在竹编篮子里，香气浓得让人脚底板都跟着飘。

一小碟咸菜端上来，酱红油亮，透著浓郁的大蒜味儿。

张翠娥坐在靠街的小木桌前，抬头看着摊主。

“三份油条，全加鸡蛋。”

摊主热情的笑道。

“好嘞，咱家的油条又脆又香！保准你吃了这回还想下回。”

说完转身去装碗，动作麻利得像刀切豆腐。

不多时，三大碗豆腐脑、三份鸡蛋油条摆满桌。

夌彩凤和夌桂花几乎是同时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碗豆腐脑，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

夌彩凤咽了咽口水，小声问。

“娘……真吃这个？”

她手指捏著筷子，都在微微颤抖。

夌桂花更直接，一边吞口水一边偷偷闻味儿，小声嘟囔。

“我以为昨晚那顿就是最好了……这早上的也太香了吧……”

她们从小吃早饭都是冷馍馍、窝头、野菜糊糊，豆腐脑？油条？那是只有听别人说、偶尔闻到味、却一辈子吃不上的“人间仙食”。

张翠娥不紧不慢地把筷子递过去，淡淡道：

“昨晚那顿，是告别过去。”

“今天这顿，是迎接新生。”

“以后——咱靠自己，吃得越来越香，越来越贵，越来越理直气壮。”

她说著，夹了一根热得冒油的油条，撕成两段，分别塞进两个女儿碗里。

“吃，吃饱，吃香。”

“咱娘仨以后都要过上好日子。”

“娘……太多了吧？”

夌桂花捧著冒泡的碗，小脸惊讶。

“我吃不完咋办？”

张翠娥夹了根油条放她碗边。

“吃不完就打包，但不许不吃。”

夌彩凤低头咬了一口鸡蛋，忽然鼻子一酸。

那熟悉的蛋香，混著豆腐脑的鲜咸热气，仿佛又把她拉回了很久以前——那个娘还笑着坐在灶台边，一边喂她吃蛋羹一边给家里人炒菜的年代。

可那之后，家里的鸡蛋就成了奢侈品，娘也只会把蛋黄藏进她们碗底，却从没自己吃过一口。

她眼圈泛红，低头一口一口吃得干净。

“娘，我以后一定能多挣钱，让你天天吃。”

“你说的我记住了。”

张翠娥瞥她一眼，语气淡淡。

“以后谁反悔谁滚出摊位。”

夌桂花咯咯笑出声。

“等娘的铺子开了，我第一个起床帮你干活。”

说完就看向早忍不住的油条，使劲咬了一口，“咔嚓”一声脆响，炸得她眼睛亮成两颗星。

她一边嚼一边哼唧。

“娘我发誓……以后天天做早点都不嫌累！我也要做出这么香的油条！”

那一刻，三个人围坐在小摊旁，阳光从街角落下，一锅不算最热的新豆腐脑，配上刚炸第三锅的油条，却吃出了这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第一次“站起来”的味道。

不再是窝头咸汤，不再是看别人嘴角的饭菜，而是“娘撑著天，你们撑起命”的三口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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