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镇西头。
阳光晒得石板都在冒热气，街边的柳树叶都蔫著。
张翠娥拎着布包，脚步稳得像踩着鼓点，身后两个女儿一边抹汗一边张望，眼神里却藏不住兴奋。
夌桂花小声问：“娘你不是说让我们看行夌吗？”
“你们成天窝在招待所也没劲。”
张翠娥笑着，把布包一甩，从里头掏出两包瓜子。
“来，边走边吃，娘带你们看看咱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夌彩凤接过纸包，手指一捏，竟有些颤。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在大太阳底下，和娘一块儿走在镇子街头，吃著瓜子，心里踏实地想着“明天”。
有一瞬间，两个孩子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城里人。
夌桂花咬了颗瓜子，笑着凑近姐姐：“你说，咱以后能不能天天在镇上吃早饭？”
“我希望能天天睡在有门的屋里。”夌彩凤小声说完，眼神却越发坚定。
不多时，三人来到镇西头居委会。
小砖瓦屋子门口挂著一块歪歪的“服务处”木牌，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胖大妈斜躺在藤椅上，一听门响，慢吞吞抬头，语气懒得跟蚊子似的：
“租房子啊？去镇口公告栏自己找，那儿贴着呢。”
她说完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懒得掀。
张翠娥不紧不慢，轻轻咧嘴一笑，从怀里再掏出第三包瓜子，恭恭敬敬递过去。
“大姐，我们娘仨刚出村，人生地不熟，全靠您指个明路。”
“大姐这面相一看就是明白人，咱们就想找个干净、住得安心的地方，不怕破，怕糟。”
这话说得得体，既不低声下气，也不拿捏。
那胖大妈本还想敷衍，结果一听这话嘴角就忍不住翘了，接过瓜子啧啧一声。
“你嘴巴是真?……哎呀，怎么说呢，看你也不像是外地的。”
她瞥了眼后面两个娃，又瞟了张翠娥一眼，忽然话锋一转：
“你这是，怎么突然带娃出来住镇了？”
张翠娥也不遮掩，只淡淡道：“刚离婚，孩子归我，得找口锅落地生根。”
那大妈一听，眼睛都睁大了：“你、你就是那谁——夌家那个张翠娥？”
张翠娥倒也不回避，大方的点了点头。
一得到确认，那大妈瞬间激动的不行。
“可了不得哟！你那事这几天传遍了镇上，我还以为你是城里来的呢，这派头、这口气，不像个吃亏的女人。”
她眼神一亮，脸上的敷衍一扫而空，立刻一拍大腿。
“成成成！既然你说得明白，我问你——”
“要啥样的房？便宜、宽敞？要独门独户？还是能做点小买卖的？”
张翠娥毫不犹豫地回：
“独门独户，能做饭，干净整洁，最好有院子，地方不用大，但通风得好，屋里不漏雨。”
大妈一听她条理清楚，点了点头：“行，我带你们去看！”
就这样，张翠娥带着两个女儿，跟着居委会大妈一路穿街走巷，开始看房。
第一家。
小巷深处，一间瓦房，门槛一脚就能跨过两头，灶屋窄得像个猫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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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主一推门，热浪夹着油腻扑鼻。
厨房的锅灶是嵌在墙角的，旁边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
张翠娥一进门，就打量了下，笑着问了句：“这屋挺紧凑哈，是不是省柴火？”
屋主憨笑点头：“是呢是呢，烧一锅饭能顺带蒸脚。”
张翠娥笑着，眼神却悄悄收了回来。
李彩凤跟在娘身后，小声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娘……这地方我们仨站一块儿是不是得叠罗汉？”
张翠娥笑了下，没答话，只跟屋主说：“我们再看看哈，您这屋太实惠了，我得跟别的比比。”
第二家。
门一推开，湿气扑面。
屋子虽整洁，却黑得像没天光。
张翠娥刚走进院子，鞋底就踩进了湿润的青苔，差点打滑。
屋里有股子霉味，天花板上一摊水渍还在滴答。
李桂花忍不住皱了皱小鼻子，低声说：“娘，这屋顶是不是……漏了？”
张翠娥看了看四周，没直接否定，只温声道。
“屋主收拾得挺干净，就是光线差了些。我们娘仨，白天得看书、做饭，这光照可能差点意思。”
她说得客气，屋主听了也只是点点头，没有不满。
第三家。
这回倒是敞亮了不少，院子也宽敞，张翠娥心头略微一动。
可刚一进门，一股潮气直往鼻子里钻，墙面剥落，地上堆著乱七八糟的烂木头和箩筐，还有两只老鼠从窗缝一闪而过。
她强撑著笑脸：“这院子挺大哈，屋顶也高……”
但转了一圈，脚下始终不踏实。
她语气温和，慢慢道：“这屋子要是收拾收拾，肯定不错，只是我这刚出村，没多大本事，这样的房子我可能整不起……”
说话时，她悄悄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李彩凤和李桂花从起初的兴奋渐渐变得有些局促，甚至眼神中都带着些犹豫。
她们从未住过好房子，却也能看出——娘并不是挑剔，而是希望她们别再过那种“屋顶漏雨、半夜冷风灌炕”的日子。
张翠娥心里也明白，自己现在是求人帮忙，不好太苛刻。
但这“家”的第一步，她宁愿多跑几脚，也不能草率定下。
于是她站在巷口，笑着对居委会大妈说：
“大姐，您别嫌我挑啊，我也是个粗人，就是想着，咱娘仨头一次在镇上扎根，总得挑个能安心睡觉、好好吃饭的地方。”
居委会大妈嗑著瓜子，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我说你这人——会说话，又知道进退。放心，还有几家，带你去。”
张翠娥也笑：“那就先谢过了。”
这时候，李彩凤悄悄贴在娘耳边说：“娘，你累不累啊？要不……将就一间也行。”
张翠娥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多说，只道一句：
“这不是娘累不累的问题，是咱们以后能不能睡得踏实。”
李桂花也吸了吸鼻子，咬了咬唇：“那咱再看看吧，娘，我们陪你挑最好的。”
张翠娥这才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柔却坚定：
“娘不是要你们住大房子。”
“娘要的，是你们长大之后，能记得从有‘一个像家的地方’开始，娘给你们撑起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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