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边霞光映着石榴树斜斜洒进院子。
张翠娥刚转进巷口,还没进门,屋里俩闺女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娘!”
李彩凤第一个冲出来,李桂花紧跟其后,两人一左一把扑到门口,一眼看到张翠娥那副模样,立刻惊呆。
只见她肩头绑着粗麻绳,后背横挂著一把椅子,怀里还抱着大包裹,额头全是汗,脚步却稳得不带一丝晃。
“娘你去哪啦!你是搬仓库去了不成?!”李桂花瞪大眼。
“这椅子、这包袱……你你你买的啥啊!”李彩凤话都说不顺了。
张翠娥笑着摆摆手:“先进屋再说,娘得歇口气。”
屋里,桌上早已煮好了一锅粥。
张翠娥刚坐下,就把麻绳一解,咕噜噜倒出一堆东西。
“来,看看咱家今晚的‘战利品’。”
两个姑娘凑上来,越看眼睛越亮。
最先看到的是那两把雕花木椅——
椅背是半月形,松木打造,靠背上还雕著几缕云纹,虽然椅脚磨得发白,但木头纹理细密,手一摸就知道不是寻常货。
李桂花直接眼睛瞪圆了:“娘——这椅子也太有样了吧!”
“这是皇上坐的那种吧?!”李彩凤都不敢摸,像看宝贝一样看着。
张翠娥轻咳一声:“皇上是没坐过,但你们现在能坐。”
“以后吃饭写字,都有椅子,不用再蹲板凳。”
李彩凤一屁股坐上去,“嘎吱”一声响,她却笑得像含了颗糖:“太有面儿了!”
接着是那摞泛黄的小学课本。
《识字》《算术》《拼音入门》……虽然封皮有点卷,边角也磨得厉害,但翻开里面,每页字都还工整清晰。
李桂花抱著书,眼神亮到发光:“娘……这、这是学校的书吧?”
张翠娥点头:“等忙完这阵,我去镇里问问你们的学籍,争取让你们都进学校。”
李彩凤眼睛一亮,一把抱住那叠书:“娘!咱、咱能上学啦?真的?”
李桂花也急急凑上前,小脸涨得通红:“真的能去学校吗?!”
“放心,你们俩都去,娘不偏心。”
话音一落,李彩凤猛地一怔,脸色忽然从兴奋转成犹豫:“可、可要是我认不全字……”
李桂花也小声说:“万一我们跟不上……”
张翠娥抬手,指了指那一叠课本:“咱们自己先学,学会一个算一个,到时候进校不掉队。”
“字不会认,书不会看,不丢人。丢人的,是不好好学。”
两人听完当场就跳了起来,像地上被点着的爆竹,“啪啦啦”炸开。
“哇啊啊我要进教室!我要写铅笔字!”
“我想坐第一排!我、我一定学最好!”
可没等激动持续多久,李桂花忽然一怔,小脸慢慢收了笑。
“娘……”
她抿著唇,小心翼翼地看着张翠娥,“我们要是都去上学了,那……那你怎么办?”
“你得一个人做饭、看铺子,还得洗衣打水……娘你太累了!”
李彩凤也瞬间反应过来,小脸有些发白:“娘……要不我不上了?我在家帮你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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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娥把两人拉到面前,神色温和却透著一股从骨子里长出来的力量:
“听好了,你们上学,是天经地义的。”
“铺子再累,是娘的事。但放学回来,收碗、洗衣、擦桌子,都是你们的事。”
夌彩凤和夌桂花都愣住了,没想到她这么说。
张翠娥看着她们,声音不高,却像是砸铁的锤子:
“咱家不是吃白饭的地儿,谁都得出力。娘不想以后给你们变成软手软脚的白眼狼。”
“娘重活一世,不图你们感恩戴德,但你们得知道——饭是锅里炖出来的,钱是苦里熬出来的。”
“再好的课本,也得有双能洗碗的手。”
两个女孩安静了好一会儿。
夌彩凤先点点头,眼神认真得像个小大人:“我会帮你打水、扫地,还会记账!”
夌桂花也举手:“我、我会学煮粥!我能擦桌子!”
张翠娥笑着摸摸她们的脑袋,眼神一瞬湿了。
但她没让眼泪掉出来。
她知道,孩子不是靠惯出来的,是靠一口饭、一句训、一张书桌、一张抹布,一块块带出来的。
“明儿你们就试试这本识字册,晚上我回来教你们读。”
“别怕认不全字,别怕写错笔画。”
“最怕的,是你们不敢写、不敢学。”
两个孩子用力点头:“我们学!我们拚命学!”
张翠娥轻轻一笑,心里却是一句无声低语:
“这世上最贵的,不是饭,不是布,是孩子学会往前走的那一脚。”
张翠娥轻轻将那一对青花瓶子放在窗台边,阳光斜斜洒进来,瓶身上那淡淡的山水和云鹤图案泛著温润的光泽。
她其实不懂什么胎釉、什么窑口,只是觉得这对瓶子看起来清爽、干净,放在屋里比红塑料水壶顺眼多了。
“娘,这瓶子是干嘛的呀?”夌彩凤瞪着眼,伸手轻轻碰了碰瓶身,声音里透著一股子好奇。
张翠娥笑了笑:“不是啥贵重东西,我就是看着顺眼,就买回来了。”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旧手帕,仔细地擦了擦瓶身上的灰,再将它们一人一个,放在了两个女儿的小炕边。
“这瓶子,先搁著。等过几天娘攒了钱,找人给你们一人做一张书桌。”
“那时候,你们可以在桌上摆上这个瓶子——春天插野花,秋天放干枝。每天写完功课,抬头看一眼,屋子就亮了。”
夌桂花一听,眼睛都亮了:“娘,真的可以插花吗?我想插油菜花!还有山上那种紫的、长长的那种!”
夌彩凤也激动得不行:“我想插那种开一簇一簇的白花!我给它们取名?‘课本花’!”
张翠娥笑出声:“你们爱插啥插啥,只要不插锅里就行。”
两个孩子咯咯直笑,小脸涨得红扑扑的,就跟真在屋里插了满瓶花似的,激动得一晚上都不舍得离那瓶子远。
张翠娥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柔软的喜悦——
她也不知道这俩瓶子将来值不值钱,但她知道——
她买的不是瓷瓶,是女儿们从此可以“拥有自己东西”的第一课”。
她轻声说道:
“东西不在贵,在心里放得稳。”
“花瓶是瓶,也是个角落。往后一桌一角,也得让你们觉得:那是属于你们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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