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桌调试完毕,屋子里只剩下木头轻轻摩擦的声音。
张翠娥一边低头检查细节,一边默默记在心里:“电源线得重新排,灯得加,开店得比天亮得早。”
而一旁的大志、二牛,这会儿已经彻底收不住眼里的震惊和好奇了。
俩人对视一眼,二牛挠著后脑?,压低声音凑到赵寒云耳边:
“寒云哥……这嫂子,到底啥来头啊?”
“大字不识一个,农村婆娘哪能想出这桌子?还排灯、排电,搞得跟工厂小车间似的……”
大志也小声附和,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探究:
“啧啧,我跟着干了这几天,可听了不少传闻。”
“啥离婚了,啥从夌家村出来的,带着俩闺女,还单干……怪不得你对她态度不一样。”
二牛也咧嘴笑了:
“寒云哥,咱哥几个跟你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见女人不板著脸?”
“这回,不光不板,还天天自觉加班!哈哈哈!”
两人一边偷笑一边偷瞄赵寒云。
赵寒云没吭声,只是把手里的卷尺一收,慢慢抬眼,看着张翠娥正在比划门头尺寸的背影。
他心里没笑,反而越发沉了下去。
“这女人,不是只图嘴上风光的。”
“她是拿命在拼。”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
在机械厂那些赶产量、背后有一家老小靠着吃饭的老工人身上,才有。
稳、狠、准,带着压死一切艰难的执拗。
调整完旋转桌后,张翠娥又蹲下身,仔细丈量四周的空余位置。
“电源线必须重新排,灯箱得加,门口也得亮起来。”
她一边量一边迅速规划:
——铺子里新增两盏吊灯,主打白炽光,早起时候让人进门就觉得亮堂。
——门口挂个灯箱招牌,虽然现在镇上没人用这种玩意儿,但张翠娥清楚:
“第一眼吸睛,比什么都重要。”
灯箱的设计也简单直接,红底白字:【三米白粥铺】,下面一行小字:【一碗粥,一整天的底气】。
看着就让人记住,不容易忘。
赵寒云听着,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灯箱?这东西,城里都没几个饭铺子用。”
张翠娥淡淡回了句:
“早点铺开的早,天黑得慢,光亮点,顾客找得快。”
“能吃一碗粥的,都是想快点顶饱的人,不想摸黑找路。”
赵寒云听完,只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家铺子,如果放到后世——
可能就是最普通的小饭摊、小早餐铺。
但在现在这个年代,这座小镇上,却是独树一帜、惊世骇俗!
自助转桌、白粥无限续、小菜丰富、灯箱引流、传单宣传……每一样,都是未来几十年后餐饮行业才普遍的做法!
而这一切,全被一个刚离婚、带着俩女儿、穿着打着补丁棉袄的女人,硬生生地拽到了这个小镇的街头巷尾。
赵寒云站在原地,看着张翠娥忙碌安排的背影。
眼里,第一次——
除了佩服,隐隐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旋转桌已经调试完毕,铺子门敞开着,赵寒云和两个兄弟在细细打磨桌沿,准备最后的定型。
张翠娥站在一旁,一边低头翻著准备的开业清单,一边留神外头动静。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路过的邻居凑过来了。
先是对门卖酱菜的夌婶,探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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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这桌子是能转的啊?稀奇得很!”
紧跟着,又是卖油条的周大娘、修鞋的赵二叔,三三两两地围到了门口。
“张翠娥,你这铺子是做啥的呀?”
“白粥?”李婶一拍大腿,“这年头谁出来吃白粥啊?”
张翠娥笑了笑,不急不躁,轻声回:
“饿著肚子干活的多,吃碗热粥,顶个早上,划算得很。”
她语气柔软,但眼神里那股子稳劲儿,让人不知不觉就不敢随便起腻歪。
几个邻居叽叽喳喳聊了一阵子,气氛正热闹著,突然,有个妇人半开玩笑地凑过来八卦:
“翠娥啊,听说你是离了婚出来的?自己带着娃,还能开铺子,啧啧,可真是有能耐!”
这话表面带笑,实际上带着点探头探脑的小心思。
这年月,离婚两个字,可是跟“出大事了”差不多。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等著听八卦。
张翠娥眼睫毛微微一动,面上却不见怒色,只是笑了笑,坦荡开口:
“离了。命是我自己的,怎么活也是我自己的事。”
她说得干脆又利索,几句话直接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连一直好奇的李婶,都讪讪摸了摸围裙角,没敢再追问。
不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门口一个卖馄饨的寡妇又接过话茬,咂著嘴感叹:
“嗐,最近离婚的人是多了点。”
“前阵子我听说,李家村那谁,李翠山家的大女儿……?什么来着?李秀兰吧?也离了!还被婆家打得流了胎,逃回娘家,结果又被爹卖回去了!”
她说著说著,眼神带着点探寻和揶揄,转头望向张翠娥:
“翠娥啊,你不是李家村出来的?认识不?”
话音一落,周围几个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张翠娥手里还捏著擦桌子的湿布,听到这句话时,动作倏地一顿。
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钝击了一下,沉闷又滚烫。
李秀兰。
她的大女儿。
前世,她就是在听说秀兰被活生生逼死后,才彻底死了心,抱着两个小的逃离李家村。
那种痛,刻在骨血里,哪怕重活一世,也不可能忘。
张翠娥缓缓低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指尖用力到发白,却仍旧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只轻声说道:
“李家的事,我知道点。”
“但我不方便多说。”
声音温和,但却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疏离感。
那群爱八卦的人见气氛一冷,自觉讪讪住嘴,三三两两散开了。
赵寒云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张翠娥那一瞬间细微又剧烈的变化,心里微微一紧。
他其实没听懂那些妇人说的细节,但直觉告诉他——
那个平日里镇定、沉稳得像石头的女人,听到“李家村”、“李秀兰”的消息时,心底狠狠地痛了一下。
他下意识走上前,声音压得很低:
“张翠娥,有啥事……”
“你可以跟我说。”
“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尽力帮。”
话出口,他自己都微微一愣——
他不是多事的人,更不是喜欢插手别家烂事的人。
但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瘦削却挺直的背影,他就忍不住想伸手,哪怕只是一点点,给她一丝撑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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