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娥抬头看了赵寒云一眼。
眼里还藏着一点压不下去的冷意和悲意,但很快,那情绪就被她压进了骨血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浅的笑意。
那笑,淡得像风,却又让人心脏一紧。
“好。”
“有事,借你一把力。”
她声音很轻,但这一句“好”,却像一块沉甸甸的铁,砸实在两人之间那条原本若有若无的界线上。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张翠娥站在门槛边,手里捏著湿布,眼神冷清又坚定。
她心里已经做下了决断——
夌秀兰,她的大女儿,她必须去亲眼看看!
可她也清楚,那夌家和陈家,上一世敢把女儿绑回去,这一世怕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货色。
她一个女人,哪怕拼了命,也可能吃亏。
尤其现在身上还有两个小的要养,更不能莽撞。
张翠娥目光一敛,转身走回屋里。
没多久,她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揉得平平整整的十块钱纸币。
走到赵寒云面前,直接递过去。
“赵寒云,明天起,陪我办一件事。”
“每天五块钱,管饭,管路费,工期另算。”
她说得干脆利落,一句废话也没有。
赵寒云怔了怔,眉头微蹙,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开口。
他本能想拒绝,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口。
他心里明白——
张翠娥这样硬生生给出工钱,不是生疏,是懂分寸。
她太知道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俩娃,在这个讲究“名声”的镇子上本就被人指指点点。
要是他直接帮忙,不拿钱,反而让她的处境更尴尬。
赵寒云心头一沉,抬手接过那张钱,手指一收,攥得紧紧的。
“成。”
“你雇我,我就给你干到底。”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沉稳和认真。
张翠娥听到他这句“成”,微微点头,心里一松。
小巷深处,天色渐暗,风吹过来,卷起一片树叶。
张翠娥目光如?,心如磐石。
这一趟,她要亲自走进过去,救出自己的女儿!
张翠娥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夌彩凤和夌桂花早就把粥煮好了,屋里暖融融的,炕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旁边还有两碟腌菜。
“娘,你回来了!”夌彩凤小跑过来,眉眼带着笑意。
“饿了吧?快吃!”夌桂花也赶紧拿碗。
张翠娥笑了笑,却没马上坐下。
她从灶台旁拿了一小碗自己腌的脆萝卜,转身出了门。
梁水莲正在家里整理柴火,听见敲门声,一开门,见是张翠娥,顿时笑着招呼:“翠娥,快进来!”
张翠娥递上小碗:“水莲嫂,这是我自己腌的小菜,给你尝尝。”
梁水莲接过来,一边笑着打趣:“你还拿啥呀,咱俩谁跟谁?”
张翠娥声音放轻了些:“水莲嫂,我明天有点急事,要离开两天。”
“家里这俩丫头自己能照顾自己,就是……晚上我不在,就两个女儿,心里不踏实。”
梁水莲听完,脸一板,豪气道:“交给我!别说两天,三天五天也行!”
“我晚上就搬个小板凳,坐你家门口晒月亮,看谁敢动你的娃!”
张翠娥心里暖得一塌糊涂,认真道谢:“多谢了,嫂子。”
梁水莲摆摆手:“咱都是邻居,不帮你帮谁?”
张翠娥回到家,两个女儿还等着她吃饭。
她简单喝了两口粥,夹了几筷子小菜,便放下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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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饱了,先去歇著了。”
两个孩子见娘累得眼圈发黑,也没多说,一边洗碗一边收拾桌子,动作又快又轻。
不多时,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三个瘦小的身影挤在一张炕上,盖著薄棉被,夜色中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狗?声。
炕上,张翠娥睁着眼,盯着屋顶昏暗的影子。
前世的一幕幕,像磨刀石一样,在脑子里反复碾过。
秀兰流着血,被婆家人骂着推搡著丢回门口;
自己因为软弱,远远看着,却一动不动……
夜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着一点潮湿的气息。
张翠娥紧了紧被角,心里一寸一寸发硬。
这一世,她不会再错过。
哪怕要豁出命去,她也要把女儿,从泥潭里救出来。
哪怕跟整个村子的人为敌,她也不会退半步!
闭上眼,她在心底默念:
“秀兰,娘来了。”
“这一次,娘亲手给你撑天。”
直到夜色将一切情绪慢慢压沉,张翠娥才在绷紧的神经中,缓缓睡去。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院子里煤油灯的光微微晃动。
张翠娥早早起身,穿了件干净青布衣,背着小包袱,拢了拢衣角,提步敲响了对门梁水莲家的门。
“咚咚——”
门刚敲两下,梁水莲便披着外套匆匆出来,脸上还带着点未散的睡意。
“翠娥,出门啦?”
张翠娥没多寒暄,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只包得严严实实的搪瓷碗递过去,轻声道:
“对,估计要去个两三天,这碗卤鸡蛋我自己做的,给你家人尝尝。”
“我家俩丫头能照顾自己,就是晚上怕院子静,麻烦你帮着盯一盯。”
梁水莲一愣,随即咧嘴笑了,拍了拍胸口:
“行,噷给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去。”
张翠娥笑着点点头,提了提肩上的包袱:
“那我先走了。”
话落,人已经利落转身,步子稳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干脆。
梁水莲站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瞅了瞅手里沉甸甸的卤鸡蛋,咂了咂嘴,心里直感叹:
“真是个要强又厚道的女人啊。”
路上,张翠娥还在心里琢磨著:
“怎么去柳家村?走路太远,镇上也没车,昨天只顾著说路费,倒忘了最重要的噷通工具。”
心里正打着小算盘,远远地,就见三米白粥铺门口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赵寒云,已经到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得笔直,整个人像一杆孤傲挺立的青松。
而在他身旁,停著一辆黑铁皮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绑了根粗麻绳,轮胎擦得锃亮,链条也新上了油。
张翠娥一怔,脚步微微一滞。
赵寒云朝她微微点头,声音低沉简短:
“早。”
张翠娥走近,看了眼那辆自行车,心里微微发烫——
这年头,自行车可是紧俏得很,不是一般人随便能动用的。
她咬了咬牙,有点不好意思,轻声道:
“……这车金贵,你还要带我,太折腾了。这趟得加钱,不能让你吃亏。”
赵寒云嘴角微动,没多说,只一句:
“你付了钱,我帮你是应该的。”
语气平稳,像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张翠娥心里一热,没再多推辞,抬手接过后座麻绳,帮着把自己的小包袱绑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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