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娥擦了把眼角,猛地转身,眸光沉冷。
“厨房在哪?”她声音发哑却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狠劲。
赵寒云抬手指了指角落:“那边。”
张翠娥顺着指向看去——厨房的门紧紧锁著,一把粗糙的铁锁挂在门环上,锈迹斑斑。
她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到院角翻出一根生锈的撬棍,捏在手里,重重掂了掂。
“砰——!”
撬棍重重砸在铁锁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巨响。
一下一下,像是要把压在心头的委屈、愤怒、悔恨,全都砸出去。
“砰!”
“砰!”
“砰!”
撬棍挥舞得毫不留情,力气大得吓人。
赵寒云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劝,也没有帮,只是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远处有邻居听见动静,探头张望。
但看见张翠娥满脸冷意、双目赤红、手持铁棍的样子,吓得赶紧缩回去,连招呼都不敢打。
铁锁终于在一声脆响中断开,破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混著煤灰味和腥臭的潮气扑面而来。
厨房里破烂得不像样,但灶台上还压着半缸白米,一小捆风干的咸肉挂在梁头,灶台边还有一篮鸡蛋,表皮带着泥点。
张翠娥扫了一眼,冷静地收拾起来。
先是找了根破旧的扫帚,简单清了清灶台,又亲手把半缸米挑出来淘洗。
井水冰冷刺骨,她手上的茧子被冰得发红,但她动作稳得仿佛完全感觉不到。
米洗好,锅底堆上柴火,张翠娥熟门熟路地划着火柴,点火、生火,一气呵成。
蓝烟在破败的小厨房里缓缓升腾起来。
锅盖一扣,米粥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香味,随着热气缓缓溢满整个小院,盖过了原先的霉味和潮气。
接着,张翠娥又拿起案板上的风干咸肉,小心剁成细细的末,往白米粥里添了一勺。
然后,她又挑了几只土鸡蛋,洗净,磕开,打散,撒了点井盐。
另起一口破铁锅,热锅冷油,猛火一炒。
鸡蛋迅速蓬松成团,油光闪闪,黄澄澄的,香气扑鼻而出。
整个厨房里,只剩下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和食物升腾出的暖气。
赵寒云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静静地靠着门框看着,眼里闪过一抹说不出的沉色。
这一刻,他更清楚地看到了——
这个女人,不需要谁扶,也不指望谁替。
她自己,就是一座山。
很快,一锅雪白透亮的瘦肉白米粥煮沸,一盘油亮喷香的炒鸡蛋就做好了。
张翠娥小心端著粥和菜走进屋。
屋里暗沉,柴火味和潮湿的霉味混杂。
她刚把碗放到床边,小外孙女就嗅到了香味,咿咿呀呀地挣扎着想爬过来。
而夌秀兰呢——
她一看到冒着热气的粥和炒蛋,整个人本能地向后缩了缩,眼神里不是渴望,而是——
害怕。
深深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仿佛眼前这碗饭,不是救命的粮食,而是某种随时可能换来一顿打骂或者剥夺的“奢侈”。
张翠娥心脏像被锤子砸了一下,眼眶瞬间泛红。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身来,把碗推到夌秀兰面前,声音轻得仿佛怕惊着她:
“秀兰,放心吃。”
“娘在这儿,没人敢抢,没人敢打,吃吧。”
夌秀兰本来空洞呆滞的眼神,忽然动了动。
像是被香气勾回了一丝意识,她睫毛微颤,迟疑了两秒,终于慢慢张开嘴,接过了第一口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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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口落下去,整个人似乎微微一震。
眼里开始有了焦距,手指也微微蜷缩起来。
张翠娥见状,眼眶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但她咬紧牙关,硬是忍住了,弯著腰,一?一?,耐心地继续喂。
就在李秀兰吃了第三口时,旁边的小外孙女忽然咿呀咿呀地扒拉着碗边,小嘴一张一合,奶声奶气地急着要吃。
李秀兰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转头,看着旁边那个瘦小得不成样子的孩子,小脸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神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微弱的情绪。
是心疼,是慌张,是作为母亲本能的牵挂。
她抬起干枯的手,颤巍巍地推开了张翠娥递来的?子,自己抱过孩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一点粥汤,送到小外孙女嘴边。
孩子急不可耐地吮吸著,满眼都是生机。
李秀兰看着看着,眼角忽然滑下两行清泪。
张翠娥在一旁默默看着,心头仿佛被刀子剜著疼。
但同时,她又在心底狠狠松了口气。
还好。
还好,她女儿还没彻底被这人间苦海压垮,还能心疼自己的孩子。
这就够了。
她娘在这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把她们娘俩,从泥潭里拉出来!
门口,赵寒云倚著破门框,看着屋内这一幕,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男人素来冷硬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说话,只低头,默默蹭了蹭眼眶,装作没事人一样又站直了身子。
一大碗粥,一盘鸡蛋,很快就吃了个底朝天。
张翠娥坐在一旁,看着女儿瘦削的肩膀急促起伏,手指都在发抖,眼泪早就涌了出来。
但她咬著牙,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等到李秀兰终于放下空碗,整个人像泄了气似的靠在床头时,张翠娥才轻轻开口:
“秀兰,告诉娘。”
“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声音软得像风,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吃完东西的李秀兰,终于有力气靠着床头,缓缓开口。
嗓音轻飘飘的,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股风干后仍在滴血的疼。
“娘,我……是十?岁嫁进柳家的。”
“头一年就有了身孕,公公婆婆说我是个能生的,倒也对我不差。”
“可生的是个闺女。”
“第二个,还是闺女,第三个……还是。”
她嘴角轻轻一抽,像是在笑,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柳家人……就开始烦我了。”
“说我肚子不争气,骂我是灾星,还说……我是妖精转世,只会祸害他们家香火。”
“男人不说话,婆婆日日骂,公公……整天喝完酒……往我屋子里钻。”
张翠娥听到这儿,身子猛地一僵,脸色“刷”地白了,手指狠狠抠进掌心,指甲咬得皮肉生疼。
李秀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反抗过。可被他捏著脖子压进炕沿,哭也没人听得见。”
“后来怀上第四个,婆婆怕……怕那孩子不是她儿子的。”
“她悄悄找人算命,说还是女儿,还带灾。”
“就……天天打我,不让我吃饭,说要把肚子‘打干净’。”
“那天……她和我男人,还有小姑子一起……”
说到这儿,她停住了,眼睛发直,唇角轻轻抖了一下,怎么也说不下去。
张翠娥猛地冲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冷,像握住一截木头。
“娘知道了,秀兰,娘都知道了。”
“娘来了,娘在这儿了……”
她的声音在颤,心却在颤抖中一点点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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